剛才他看到了
你的車後面
坡上，狼，兩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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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回顧
在新藏公路的死人溝陷入危機，得到了兩位維吾爾族兄弟援助，他們開著大貨車將我帶向新疆。
00 引子
「相公，我攔住了一輛新疆的車，車號是新Q37963，他們答應拖我到葉城，你先不要找人過來，我到有了信號再和你聯繫，也可能有變故，別走太快。」
以上這條簡訊，我在手機上寫好了，卻找不到有信號的地方發送。必須早點發出去，不然相公找修車師傅過來，費用可就高去了。
01 當天的記錄
這一篇寫在這輛新Q37963的大挂車的駕駛室內，這是我第一次進入這種地方，沒想到裡面還很大，前排兩個座位，後面居然是雙層床。
今晚，我就要和兩個中年維吾爾族司機住在這裡。
車子前僅僅30米，是一座門型牌坊，上面用漢藏兩種文字書寫著一些標語，夜太黑，看不清。這裡就是新疆西藏的交界處。這輛大車的背後，是我的老車，已經癱瘓不動，地上是壓斷的掛繩。我的車的背後，就是那新藏線上，甚至是全中國最為恐怖的地方——死人溝。本來我極有可能不得不夜宿死人溝。
8月4日，此刻，死人溝應當在下雪。若不是這兩位維族司機的援救，我此刻應在冰冷徹骨的車裡等待明天才可能有的救援。能不能挺過今晚，真是個問題，這絕不誇張。
「我回去拿點東西。」我打開車門道。
「小心，狼，有狼！」那位叫買買提的略胖的維吾爾族司機用生硬的普通話道。
「啊？」難以置信，我以為狼都快絕種了，「這裡怎麼會有狼？」
「這裡有水，動物喝水，就有狼。」高個健壯的阿卜杜師傅道。
我想起來前面見過一隻藏羚羊模樣的動物。在這無人區，很難見到活物，哪怕是只麻雀。
「剛才他看到了，你的車後面，坡上，狼，兩隻。」買買提師傅道。
我這才真的感到不寒而慄。
然而我必須打著手電下去，為了到車上拿了點吃的，還有鴨絨睡袋。從中午到現在，我喝過幾口水。
外面狂風呼嘯，冰冷刺骨。我並不太擔心會有狼撲上來，只是，太冷了，穿著羽絨服也頂不住。現在是8月4日晚上11點。
我是怎麼到了這個境地的？這裡的海拔接近5100。我從未在這個高度上睡過覺。阿卜杜司機打開雙閃，不一會，他們就呼呼入睡了。車裡不算太冷，若是在我的小車裡，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今晚怎麼度過？明天又會是如何？別想了，人只要活著，什麼都好辦。
——以上這些文字，是2016年8月4日夜到5日凌晨之間，在大貨車駕駛室的副駕駛位上，我將自己包裹在睡袋中，用手機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的。今日發出來的，僅根據現在對民族名稱使用要求改了幾個字。
那天寫的備忘錄
02 滯留在省界
接上篇。兩位維吾爾族兄弟將我的車拖離死人溝。其中那位買買提師傅陪著我坐在小車裡，邊走邊聊。
聊天總被打斷。由於沒法控制兩車之間的距離，拖車繩經常被我的前輪壓住，只要一壓住，立即崩斷。崩斷之後，高個的阿卜杜就會從前面的大貨車跳下來，將繩子重新綁好。然而過不了多久，又在重複。繩子斷了十幾次，才走了幾公里。在刺骨寒風中干這種活，阿卜杜沒有怨言，但到後來我都要崩潰了。由於要開燈，這樣下去我車上的蓄電池也要挺不住了。
我覺得是指揮問題，他們要我掛空檔，而相公和那個廣西司機讓我掛著一檔，為的是發動機阻力。車子空擋，一個人都能推著走，沒有助力根本剎不住車。
到了西藏與新疆的省界，兩位提出不能這麼下去了。要麼我就在這裡等待救援，他們走。這裡的環境比死人溝好些了，夜裡應該熬的過去。他們不收錢，算是幫忙。要麼大家就在這裡休息，天亮再說。由於多耽擱一個晚上，影響了生意，我應該多付500塊，算起來合計2000塊。
我哪裡還敢在外面待，也無法確定相公能否找到救援，我只能選擇後者。掏出錢包，我拿出全部紅票子，1700塊，就這麼多了，我全給行不行？跟我談價錢的車主買買提點點頭，旁邊的阿卜杜一言不發。
晚上11點，我爬進了大貨車的駕駛室。還是第一次進這種地方，看到駕駛室的後部有上下兩張單人鋪位。當然是他們睡在鋪位上，我坐副駕駛。阿卜杜一直開著發動機，為了取暖。即便如此我依然覺得很冷，就脫掉鞋，鑽進睡袋，拉上拉鏈，如同一隻木乃伊般挺在副駕駛位上，這姿勢真不舒服。
這裡已不是死人溝，有暖氣尚且如此，如果我在死人溝里，躲在沒任何取暖設備的小車中，會怎樣？我越想越怕。
省界的海拔有5100米，早上吃過兩粒去痛片，頭部感覺還好，但呼吸困難，無法入睡。兩位師傅不停地翻身，即使總跑這條路，他們一樣有高反。新藏線是所有入藏公路的極致，沒有人能完全適應，即便是藏人。
03 偶然還是必然？
就著冰紅茶咽下干硬的煎餅，半夜吃了點冰涼的東西，身體卻也漸漸暖和起來。耳邊的鼾聲不斷，亢奮的精神漸漸低落，我毫無睡意，瞪大雙眼看著窗外。車燈只能照亮幾米，四下是無盡的黑暗，看不到雲，看不到天，也看不到遠處的地面。
我開始問自己，為什麼會到了這個境地？自駕游不是背包客，我這回走的都是國道、省道，怎麼會差點丟了性命？
落難死人溝，是偶然，也是必然。這場旅行從開始就埋下了各種致命的隱患，這些隱患早就開始發作，只是今晚到了極點。
獨行一萬五千公里，沒有陪伴，也不跟人搭夥組成車隊，一個五十多歲的書生，無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會出問題。當在進入阿里後，每日都在機械而重複著大吼「我愛北京天安門」時，我的精神就已出了問題。舊疾發作，不得不在札達開刀引流，身體也是頂不住了。算起來，是在出行的二十天。大約這就是我的極限。
一輛只適合公路行駛的普通家用轎車，開了11年，小輪胎低動力，完全不具備越野能力，我卻強行駕駛著它攀上了青藏高原，在全中國最爛的路上顛簸馳騁。它早就開始罷工，沒到成都開了鍋，被推著進拉薩。在拉薩修好後，本就應該離藏返程，我卻又將它開到了海拔更高的珠峰。
不做詳盡的攻略，僅有個大概的計劃，每天行程多少，住在哪裡都不知道，沒頭蒼蠅一樣亂撞，行走的卻是全世界人口密度最低的地區，這裡的手機信號僅能覆蓋城鎮，鄉鎮距離超過兩百公里，這裡公路的車流量全中國倒數第一，沒有公路巡查，沒有救援。
省界處的定位與海拔
在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公路段上，在最惡劣的自然條件下，以我這種瘋狂暴走的模式，不出事反倒是奇蹟。能在死人溝里撿回一條命，是幸運。
這些風險我不知道嗎？當然知道。為什麼這麼做？是為了挑戰自己的極限。然而，我為什麼要挑戰自己？這次旅行的意義是什麼？
其實這就是終極問題：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我們應該如何度過一生？是見識更寬廣的世界？是獲得更深邃的思想？是體會更豐富的人生？這些見識、獲得和體會，又是為了什麼？
在省界的那個晚上，我通宵未眠，想了很多很多，卻沒有找到答案。
我從未經歷過如此漫長的夜晚，也從未如此期盼黎明的到來。
04 死人溝在哪裡？
連續幾天講述死人溝，死人溝到底在哪裡？我後來查閱資料發現，發生在1950年1月至8月間，新疆軍區先遣連隊被圍困的地點，並不在泉水湖附近。而人們後來傳說的死人溝，則是在這一片，但各類文章都未描述其準確的地點。我認為，是在檢查站到省界之間這十公里左右的路段上。
上圖右下角是界山達坂，到檢查站之間有段很長的緩下坡。檢查站往北是一條山谷，可稱之為「溝」，無論是青藏高原下來的寒風，還是新疆刮來的北方，都會穿過這條山谷，在此相遇，或許是這種特殊的地理環境，造就了它極寒、極缺氧的氣候，使之成為中國公路最著名的兇險之地。
走新藏線的朋友們也不需要擔心，死人溝並不長，如今的道路質量很好，夏季白天過死人溝，你都不會感到任何異樣。
2016年8月4日，《問道》之旅第25天，早上從西藏阿里獅泉河鎮出發，夜半抵達西藏、新疆交界處。全程391公里，用時約19小時。
後記
那天晚上，我用手機備忘錄寫了2000多字，最近連續幾篇就是依據這些文字增補而成。本系列的老讀者或許不多，故再次做個說明：《問道》講述七年前的故事，仍能保證遊記的真實性，這不僅在於作者存留了大量的照片及視頻，更在於路途上從未停歇過對見聞的記錄，包括感悟與思索。我常常是有了想法，立即將車停到路邊，拿出筆記本電腦開始記錄。旅行結束時，已發布的遊記和待整理的札記，超過11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