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海鮮市場從新聞里消失了。
有限的傳聞里,一些商戶在申請補償,但之後沒了下文。它曾是疫情的風暴中心,在那段時間裡,連西方媒體都在關注它的動態。
或許那也是它註冊成立十五年來最被人關注的時刻。有人呼籲疫情結束後把它改造為「2020抗擊新冠疫情紀念館」。
然而隨著疫情在武漢得到控制,輿論對這個名字變得倦怠。也許多年以後,人們會以平常心理性地審視這段歷史,但在當下,大多數人都在迴避以及刻意遺忘它的存在。
被封閉的華南海鮮市場
我做不到這一點。我曾幾次去那裡買螺,見到地上未清理的動物內臟,流淌著的血水和空中飛舞的蒼蠅。
早晚會出問題,我那時想。很多去過的人都有同樣的感受,但包括我在內,沒人打算做些什麼。
所以解封后,我抱著難以言說的愧疚來這裡走了走。
我坐的六號線到唐家墩。解封后增加了地鐵班次,但六號線的間隔還是長達八分鐘。從這裡沿二環線向西兩公里是漢口站,華南海鮮市場夾在它們中間。
二環線上的車每天都在增加,幾天前還能看到轟鳴著從禁行標誌牌下掠過的機車,現在只剩從立交橋上駛下的連綿車流。路人很少,都戴口罩,大半騎共享單車,車把上掛著裝蔬菜的塑料袋。
往西,我路過一家三鎮民生甜食館的分店。店門拆了,外面用藍色鐵皮擋板圍了起來,貼著轉租的告示。一面承重牆被砸掉些許。地面散落著磚塊。大眾點評上有許多遊客和周邊居民對它的評價,最後一條停留在二月二號。
再往前一個路口便是華南海鮮市場。
華南海鮮市場分東西兩區,隔著新華路相望,市場一層賣海鮮,二層是眼鏡市場。疫情期間我曾在網上和一個華南海鮮的商戶聊天,他說這裡的商戶分大中小三檔,「最小的也有百萬身家」。其中有人在銷毀裡面的物品時損失多達數百萬。
商戶集體面臨著選擇:華南海鮮市場大機率會長期關閉,以後是搬去漢口北,還是白沙洲。
隔著很遠便能聞到一股惡臭,是海鮮中的蛋白質腐爛後生成的硫化氫的味道。在這之前,一個消防系統的朋友告訴我,4月8號武漢解封之前,包括華南在內的所有重點區域都必須經歷消殺。
但令人驚訝的是,三個月來陸續幾次的消殺並未讓這股惡臭消失,即便戴了口罩也毫無用處。臭味幾欲讓我窒息。
華南海鮮市場的保安
我們在十字路口拍照時,華南集團的大門裡有人出來查看。往裡拐,臭味變得更加劇烈。所有入口都用藍色鐵皮擋板圍住,外面掛了一圈封條。
有兩個保安坐在樹蔭下,其中一個警惕地觀察每一個路過的人。但幾乎沒什麼人從這條路走,我只見到從旁邊小區出來的一對夫妻。車也很少,近十分鐘只有四輛。這裡或許已經變成某種象徵病毒的符號,以後即便恢復營業,也少有人來。
接著,我往北到了和海鮮市場只間隔一個小區的華南果品批發市場。和華南海鮮市場不同,這裡的空氣中都是水果清甜的香味。
市場門口,車輛川流不息,大多是貨車,上面裝著成箱的水果。不斷有貨車從外面開進來,一箱箱搬下,再壘成一座座果山。
華南果品批發市場橫向長一百多米,深二百米左右,盡頭再往南是從漢口站延伸出來的鐵軌。每一家水果店都占據兩到三個簡陋的高達數米的水泥隔間,再往上是由鐵架和鐵皮搭建的十幾米高的穹頂。
這裡不透光,也不通風,所以當堆積如山的水果在呼吸作用下,不斷產生大量蒸騰的水汽時,難免讓人感到壓抑和呼吸不暢。
我們去的這天,是武漢近期最熱的一天,市場裡面的溫度逼近三十攝氏度。下午三點,除了幾個開車前來,往後備箱整箱搬水果的,看不到其他客人。
所以除了在卸貨的,市場裡絕大部分人都無所事事,睡覺,發獃,吃水果,玩手機,還有三個人拿著零錢打鬥地主。有接近一半的中年人拉下口罩,或是乾脆摘掉。這讓我感到危險,徘徊了很久都不敢找人搭話。
我知道自己應該去跟他們聊聊的,但有那麼多人在這樣相對密閉的環境下如此鬆懈,誰能保證他們一定沒有感染病毒呢?畢竟這裡離海鮮市場不到五百米,再多的消殺也不能消除我心頭的陰影。
攤位前無所事事的攤主
一個戴口罩的年輕女人在用兩台手機直播。她是裡面唯一直播的人。
她向觀眾推銷身旁的蜜柑,五塊五一斤,只按箱賣。在一通誇讚味甜和水分多後,她讓網友來這裡提貨。有人質疑環境的安全性,她拖著尾音說,「天天消毒,病毒都怕了我們。」
接著她重複說了兩次自己很不容易。我趁她說話間隙問客人多嗎。她說很多人過來,有不少回頭客,還有人買回去再賣。
在市場裡直播的年輕攤主
這邊都是批發生意,水果以箱為單位售賣。我轉了兩圈,終於找到一個可以零售的店,花六塊錢買了一斤青檸。店主對這麼小的購買量不屑地哼了一聲,但還是開了單據,讓我到收銀處結帳。
收銀處是一個很小的單間,不到三平米的空間裡擠了三個人,其中兩個在吃水果。收銀員看到我,趕緊放下水果,拉起口罩。
水果單據
在市場裡轉了兩三圈後,我們引起了一位市場工作人員的注意,在被盤問完來意後,我決定離開。
離開前,我向門口敞開防護服散熱的保安詢問市場消毒的頻率,他回答兩天一次,和女主播說的不同。這解釋了為什麼空氣中沒有消毒水的味道。
離開華南果品批發市場後,我騎車來到計劃中的最後一站,漢口火車站。
火車站南邊馬路對面的小賣部和四川餐館已經恢復營業。四川餐館的大門敞著,老闆娘從裡面走出來。我問她生意怎麼樣,她伸手指了指空蕩蕩的桌椅,「一天難得有十個人,做不下去了。」
接著她擺了擺手,自顧自地離開。
火車站附近的一家東北餃子館已經搬空了,玻璃上貼著「門面出租」
從餐館到火車站的入口不到二百米,中間設有卡點。沒有綠碼的人要先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申請後才能乘車,來的大多是農民工。
卡點對面坐著一群戴口罩的人,開始我以為同樣是工作人員,聽到熟悉的「打車不」,才意識到原來是跑黑車的。
沒什麼人在這種時候選擇黑車。
公交站就在旁邊,一趟不超過十個人,卻有倆個帶袖標的工作人員維護秩序。往裡的計程車等候區排了好幾圈長隊,半天不見挪動,有司機下車查看前面的情況。計程車前陣子才恢復運營,現在是車等人的狀態。
同行的攝影師告訴我,之前在江漢路打車要等很久,這兩天兩次都是秒接單。所以幾個開黑車的都坐著聊天,只有一個顯得焦慮,來回踱步。
漢口火車站前等客的計程車
火車站的進站口特設了一個赴京通道,正對面還有一座「赴京服務驛站」,這是最明顯的變化。
旁邊的售票廳門口擺著幾瓶消毒液,供人取票後進行手部消毒。裡面的幾個自動售票機都沒有人,但工作人員不讓拍照。
火車站進站口前的赴京服務驛站
身著防護服出行的旅客
火車站前大部分進站的人神態輕鬆,戴一個口罩,保持距離,沉默地走路。
只有兩個人從頭到腳把自己包得嚴實。有意思的是,年輕的姑娘們都化了妝,身上飄散著香水味,讓人覺得,這才是春天。
text | 王博璨
photo | 李夢
# 解封后,你第一時間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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