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女工」的權力與陷阱:沒有她們,「鹿晗們」什麼都不是?

2019-09-18     Vista看天下


本刊記者 王一博 楊建偉 羅婞 / 文 李莎 / 編輯

7月11號早晨7點,北京的大三學生小宣擠進地鐵四號線棗園站。她正在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實習,但她一天最重要的「工作」從地鐵上就開始了。

7月的北京燥熱無比,在擁擠的地鐵上,冷氣吹到身體的瞬間就被熱氣蒸騰。身材瘦弱的小宣找到一處「容身之地」,她熟練地打開手機QQ,向上滑動消息列表。此時,已經有二三十位QQ好友給她留言,索要當天完成「打投」任務的微博小號。

「打投」是指偶像出現在某個競爭榜單時,粉絲為其打榜、投票,以證明偶像有爆棚的人氣。她們在「打投」的過程中,分工協作,有計劃、有組織,宛如工廠流水線上的女工。

如今,做數據已經是飯圈的常態行為。負責為偶像「打投」的粉絲,往往隸屬於某個由粉絲自發建立的數據站。每一位流量明星的背後,有很多龐大且專業的粉絲組織。粉絲組織下設不同職能的部門,如前線組、反黑組、控評組、美工組等等,共同為偶像服務。

不久前,周杰倫和蔡徐坤的粉絲在微博超話榜,發生了一次跨越代際的「打投戰」。周杰倫的粉絲自嘲是「夕陽紅粉絲團」,他們用95後、00後的玩法,擊敗了一位頂流明星的粉絲軍團。某種程度上,這已經不是一場簡單的數據打投戰,而變成一種流量時代下的集體行為。

在一場又一場的流量戰背後,虛高的數字被追捧成代表明星價值、粉絲忠誠度、社會影響力的總和。而這一切,都可以從一位「數據女工」的日常說起。


01.「打投」流水線


幾個月前,小宣加入了偶像的粉絲數據組,擔任其中一個小組的組長,管理三十多位成員。7月底,她接受了本刊記者的採訪,她的偶像是從選秀節目中出道的歌手,小宣不願意透露偶像的名字。

在乘坐地鐵的一個小時里,小宣的第一個任務是給當天參與「打投」的成員分配微博小號。這些帳號是數據站通過集資統一購買的。數據站一般在淘寶或者專賣微博小號的網站「小號商城」購入,但買來的小號因為等級低、原創內容少等原因,被封的風險高,時常出現登陸異常、無法點贊的情況。

小宣發現,自從微博開始整治平台的流量數據後,小號的價格越來越貴。數月前,不同種類的微博小號單價在0.15元到4.5元不等。現在,小號商城裡一家名為「朵朵商城」的商戶,賣出的最貴的小號達到單價9元。

發完小號後,小宣開始查看當天的「打投」任務。她打開手機微博,用新號登陸,點開數據站在凌晨1點發布的置頂微博,上面整理了新一天粉絲們要「打投」的11組微博連結,總共有81條。連結包括偶像在過去30天內發布的所有微博,以及其他明星或重要營銷號提及偶像的微博。

這些連結由數據組的其他成員整理、發布。此外,數據組還有人負責購買微博帳號,有人負責制定打榜的策略。

接下來的一天裡,數據組成員的任務就是各自用領到的微博小號,輪番對這81條微博連結「轉評贊」;轉發、評論的文字內容由負責文案的成員提前寫好,她們只需要複製粘貼即可。小宣組的成員一天最多可以完成20個微博小號的任務,由於數據站成員有很多上班族,組織對任務量不做強制性要求。

小宣的「打投」工作在下班回家後正式開始。她習慣坐在書桌前,用手機做數據,再用電腦接收群聊信息,旁邊播放著偶像所在團體巡演的視頻。做完5個微博小號的「打投」任務,需要四五個小時。

身為組長,小宣還肩負著管理和統計的工作。晚上8點,她會私聊當天沒有找她領號的成員,看對方是否能做任務。臨睡前,她還要統計整理成員們的工作情況,向數據站彙報「戰果」。每天,小宣投入在數據站的時間有六七個小時。

小宣的偶像在7月要進行微博「搬家」。飯圈所說的「搬家」,是指新人明星從影響力較小的微博新星榜,搬到含金量更高的地區榜內。按照新浪微博的規則,每個月只有新星榜的前三名才可以順利「搬家」。新浪官方要考核明星微博的閱讀數、互動數、社會影響力、愛慕值(送花)指數。隨著去年《偶像練習生》《創造101》的熱播,誕生了一大批自帶流量的新晉偶像,他們的粉絲都要經歷一次聲勢浩大的「搬家」活動。

早在6月,小宣所在的粉絲後援會就開始宣傳「搬家」的規則和重要性,並公開徵集「搬家」期間統一的粉絲頭像。有關打榜的教程也在粉絲中間傳播開來。一位參與過「搬家」的粉絲在微博分享經驗時,甚至利用統計學的知識進行總結:「通過線性回歸的趨勢線來判斷哪個數據有增長趨勢,然後有針對性地進行投入,就可以獲得更好的效果。」

對於小宣來說,這次「搬家」是她的偶像在出道後經歷的第一場人氣考試。為此,粉絲團制定的「搬家」目標是「第一齣榜」。「一定要第一。」小宣加重了語氣,「我會盡我所能,把我能給的都給他。」

在飯圈,小宣這樣的粉絲被稱為「數據女工」「打投女工」或者「輪博女工」。粉絲組織的運營宛如一條嚴謹精密且全年無休的生產流水線。

正是她們的存在,幫助流量時代的偶像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數據神話。2014年,剛剛回國發展的鹿晗單條微博的評論數量創金氏世界紀錄;王俊凱發布於2014年的一條微博轉發量破3.5億;去年8月,蔡徐坤的一條微博轉發量破億。

02.數據有用嗎?


就在小宣奮戰在打投前線時,一出「打投戰」在微博打響了。

從7月16日開始,周杰倫的「夕陽紅粉絲團」 ,從零基礎學習超話打榜技巧。和明星勢力榜類似,微博超話(即超級話題)也是用來檢驗明星熱度的排行榜。此前,周杰倫的微博超話排名在百名開外。而這場戰爭的起因,只是因為一位豆瓣網友的發問:「周杰倫的數據那麼差,為什麼演唱會的門票還那麼難買?」

隨著周杰倫的超話排名一路猛升,他的最終對手變成了當時超話排名第一的蔡徐坤,蔡徐坤的粉絲在微博上寫道:「這周的超話榜來勢洶洶,大家一定要守住,讓那個所謂的前輩家看看誰才是真正的頂流!」

隨後,林俊傑、李現、郎朗、陳赫、蔣欣、張歆藝等明星紛紛下場為周杰倫在微博超話打榜,周杰倫的中年粉、路人粉都加入了戰鬥。7月21日凌晨,周杰倫超過了蔡徐 坤,位列第一,一天後又創造了單周「超話影響力」過億的微博新紀錄。

一位接受本刊記者採訪的粉絲說,一開始,她覺得「中老年粉絲來做數據很好玩」,隨著事件發酵,她感到事情變味了。「我看到一些不好的言論,給我的感覺是『我其實看不上你們飯圈做數據的風氣,你看你們這麼拚命要守護的東西,我們輕輕鬆鬆拿第一了』。」

「周杰倫資訊網」發了條慶祝微博,一位網友評論道:「就是想讓那些流量為王的小朋友們看看,如果你們認為流量很重要,那我們不介意用你們的規則打敗你們,用什麼方式都可以。」

這樣的言論固然不能代表所有的周杰倫粉絲,但是說明一些參與這場「打投戰」的人,是看不慣流量明星以及當下飯圈的「數據」遊戲的。粉絲文化學者周問瑜認為,這次數據戰並沒有讓反對流量的人和製造流量的人,達成某種意義上的理解,而是讓兩個群體更加撕裂了。

為什麼流量數據在飯圈變得如此重要?


7月22日,經過粉絲們連日鏖戰,被迫營業的周董夕陽紅粉絲團將周杰倫頂到了超話排行榜第一的位置


在廈門大學中文系教師楊玲看來,這與文化娛樂產業與網際網路經濟的關係越來越密切有關。她認為,一方面,粉絲希望通過做數據,來為偶像爭取更多的關注度,使偶像獲得他們認為最有利的發展條件;另一方面,包括微博在內的不少網際網路平台已經十分倚重粉絲經濟,設計各種榜單和遊戲規則,刺激粉絲做數據。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新浪微博相關人士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沒有直面外界對於微博各項榜單規則設定的質疑,而是指出「粉絲為偶像『刷數據』,是一種不理智的行為」。

他說:「我們希望粉絲不要變成『數據控』。只有理性追星、理性看待數據、共同營造健康有序的追星環境,才能讓偶像產業繁榮發展,讓明星獲得真實和持久的影響力。」

與此同時,品牌在尋找明星代言人時也把流量數據作為評判條件。廣告公司從業者劉宇告訴本刊記者,品牌方在選擇代言明星時,首先考察明星的形象是否與品牌契合,其次關註明星的影響力,包括微博粉絲數、超話排名、明星勢力榜排名,此外還會關注抖音、微信、百度等平台的數據。

當整個產業都在追捧流量明星時,自然需要有人製造流量,粉絲就成了這個鏈條最底層的免費勞動力。

「(打投)主要是有閒暇時間的學生,他們願意,而且他們沒有錢,沒有別的方法去支持偶像,這種方法是最廉價的。這也讓他們自己心裡過得去,我喜歡這個人,我總得給他做點什麼。」周問瑜分析道。

公務員曲奇對此頗有感觸。她的偶像也在7月進行微博「搬家」,但曲奇一直不理解粉絲幫偶像「搬家」打投的行為,覺得「這是一件無用功」。很多粉絲把「搬家」形容成為偶像「造一所大房子」,曲奇覺得,粉絲在打投過程中買微博小號、買愛慕值的錢,「真的能給偶像買一棟別墅了」。「為什麼要給他建一個網絡上沒有什麼用的東西?」

圍觀了幾天「搬家」大戰後,曲奇發現偶像一直徘徊在新星榜的三名左右,「搬家」危險,終於忍不住親自下場打投。

儘管如此,曲奇依然覺得打投是「機械的付出」。她向本刊記者抱怨道:「我現在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我的生活,我已經快接受不了了,我都已經沒有時間去看書看電影了。」

曲奇也不止一次地質問自己,既然討厭這件事,為什麼還要下場做數據?

「你覺得作為他的粉絲一分子——這個事情你可能不理解——但是在這個流量時代,他可能就需要這個榜,榜單可能就真正能代表一些東西,所以就幫他做了。」曲奇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我不做了,他『搬家』成功了,我會更對不起他,覺得我沒有為他付出。」


蔡徐坤


03.哥哥只有我們了


一則公告的發布,讓小宣和曲奇的數據工作被潑了冷水。

7月14日,微博明星勢力榜發布了新星榜數據異常的公告,稱部分明星粉絲通過非法的第三方渠道刷榜,將暫停刷榜明星上榜資格一個月。從《創造營2019》出道的選手何洛洛就被迫停止搬家了。何洛洛的粉絲髮布了一條嚴正聲明,「要求積極的溝通與公平的對待」。粉絲在下方評論:「每家都在買號人工打投!憑什麼我們被惡意栽贓嫁禍?」

小宣和曲奇的偶像也未能倖免。

這不是微博第一次因數據注水而受到爭議。在公安部開展的「凈網2019」專項行動中,蔡徐坤的一條新浪微博在短時間內轉發量上億,被懷疑造假。

「搬家」數據遭到官方清理後的幾天,曲奇暫停了打榜,她突然覺得「做這個事情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小宣組裡的粉絲也情緒低迷,「大家都在吐槽新浪無規律地清數據」。一個參與「搬家」的粉絲數據站發微博稱,有組長反映,一天都沒有人來領號繼續打榜了。

當粉絲們士氣低落時,文案組扮演起重要的角色。一個參與7月「搬家」的粉絲站在微博上鼓舞道:「還記得說過的話嗎?還記得自己信誓旦旦喊出的『給他最好的』嗎?」

在飯圈,粉絲們把這些文案稱為「小作文」,由文案組撰寫。曲奇告訴本刊,文案最核心的思想是「哥哥只有我們了」。「文案要寫出來能夠調動大家共情的文字,比如哥哥有多慘,他沒有資源,只有你們了。明知道文案在刺激你,你還是心甘情願地去做。」

粉絲們往往會在動人的「小作文」下方給予熱情回應。在一條打雞血式的文案下方,一條高贊評論寫道:「你以為這是搬個家這麼簡單的事情?這是給你哥的排面,沒有排面誰知道你哥?資源是白白給的?不是,是靠我們爭取的。」

隨著「搬家」進行到中途,加上榜單數據異常,各種嘲諷、造謠乃至謾罵的帖子四起。曲奇說,各家粉絲都認為這些黑帖主要是競爭對手的粉絲髮布的。反黑組和控評組也開始了他們的行動。

反黑是指反擊所有對偶像不利的言論。成員們在微博搜索偶像的名字,將涉及不實言論、人身攻擊的微博連結私信反饋給反黑組。組織每天定時發布需要被舉報的微博連結合集,並提供便於粉絲投訴的文字模板。「若不能完成凈化工作,在一定程度上會對日常安利造成影響,對路人緣也會有一定影響。」一位流量明星的反黑組在微博中這樣寫道。

控評組也是粉絲維護偶像輿論環境的重要部門。在控評組內,有成員負責輿論監控,一旦有微博提及偶像,就會在工作群里號召成員前去評論、點贊,保證偶像在評論中維持積極正面的形象。

比如8月2日23點,QQ音樂微博發布的一條微博,同時圈出蔡徐坤、李宇春、張藝興、火箭少女等。僅過了2分鐘,蔡徐坤數據站就發布了這條微博的連結,並寫道「控評」。很快,QQ音樂的微博下方,聚集了大量粉絲,熱度前30的評論均提到了蔡徐坤。

影視從業者媚媚告訴本刊記者,粉絲組織對控評時的話術要求很高,「像公關性質」。「這個話要怎麼講,不能引起路人的反感,也不能跟人對罵,還不能拉踩別人。」

一個完整的粉絲組織還遠不止打投、反黑和控評這三個部門。

以粉絲數35萬的「蔡徐坤姐姐團」為例,該組織成員約有180人,年齡橫跨18至35歲。該站共有10個組,包括美工組、視頻組、周刊組等產出部門,以及前線組、數據組、外翻組等職能部門。

姐姐團負責人告訴本刊記者,要加入組織,必須是18歲以上的「唯粉」,也就是只為蔡徐坤一個明星「服務」的粉絲。每個粉絲都需要有相應的專業技能。比如下屬的外翻組,負責翻譯有關蔡徐坤的報道,並搬運到外網。負責人要求組員有海外學習經歷或外語等級證書,還會對「求職者」進行兩輪測試。而曲奇加入「搬家」數據站時,則提供了她此前為偶像集資時的二百多塊錢的打款記錄,如果沒有參與過集資,則需要提供曾為偶像打投的記錄。

周問瑜覺得,粉絲組織的管理層,一定是人才,「她底下有那麼多人,有那麼多實際的事務要做,真的是管理型人才才能做得到的」。


04.為你對抗全世界


在楊玲看來,粉絲組織越來越專業化是「整個粉絲文化成熟的表現」。她認為,當下的粉絲文化具有激進、反傳統的一面。「她們很自我,強調的是我喜歡的,我就會去努力追求。所以很多人經常會指責粉絲對偶像的情感投入,或者金錢投入,他們會說,你為什麼不把這錢給你爸媽用?為什麼要把這個錢花在陌生人的身上?」

但楊玲也覺得,由於是自發的組織,因此具有高度的不穩定性。「當下粉絲的忠誠度,我覺得是在不斷降低的。娛樂市場不斷推出新的明星,粉絲都不夠用了。」

粉絲組織逐漸龐大,人員、金錢乃至權力在這裡匯聚。一方面,負責人掌握更多話語權,甚至與偶像的經紀公司交好;另一方面,普通成員隨時監督負責人的工作能力、打投策略的正確性、產出內容的專業性,但凡有一點不稱職,就會被公開指責,甚至會發生粉絲集體「罷免」管理層的事件。


李現


影視從業者媚媚是去年某101女孩粉絲站的負責人之一。從去年6月至今年1月,該站的六七位成員加起來為他們的偶像花了近30萬元,是「粉絲中公認的最有名的站子」,其他粉絲時常在評論里開玩笑說:「站姐家有礦嗎?」

媚媚的偶像在去年夏天也經歷了微博「搬家」,她的站子為此花了6000塊錢送了3000朵虛擬花。媚媚覺得,飯圈有一條隱形鄙視鏈:出錢多的粉絲擁有更多話語權。半年多的時間裡,媚媚為偶像花了近10萬元,身為一個有影響力的大站負責人,她很少參與到「具體的勞務工作」中。「我是屬於飯圈鄙視鏈比較上層的,就是出錢的人,似乎可以少干點。」媚媚說,「粉絲覺得誰出錢了,誰就是對我愛豆好,我就認誰。」

但媚媚的站子從一開始就招致部分粉絲謾罵,因為站子負責人中有CP粉(喜歡一對明星的粉絲)。在飯圈,還存在著「唯粉看不起團粉,團粉看不起CP粉」的規律。去年,媚媚的站子為偶像製作了應援物,配色正好與《創造101》另一位人氣選手的應援色相撞。兩家唯粉同時攻擊起媚媚的站子,認為站子故意拉CP、蹭熱度,在站子微博下方「罵了一千多條」。

據周問瑜觀察,有時候,飯圈一些人刻意發布仇恨性言論,煽動兩家粉絲對立,比如「誰誰誰他又欺負我家愛豆了」。「所有人都氣得不行,然後就有一種我要去把對方給弄死的感覺,大家就開始爭吵起來,好像越恨對方,就越愛自己的愛豆。」


王俊凱


矛盾與爭吵,在飯圈時常發生,而外界也往往把這看作是飯圈文化的污點。

不同偶像的粉絲之間,同一個偶像的不同粉絲站之間,同一個粉絲站的不同成員之間,都會爆發矛盾。可似乎一旦有來自飯圈以外的質疑聲,粉絲們又立刻成為緊密連接的集體,共同對抗。

「有點像英雄主義的自我感動,哪怕世界不理解,我喜歡你就足夠了,我願意為你對抗全世界。」媚媚說。


05.站姐累了


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楊玲和周問瑜都認為,如今飯圈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轉變,與網際網路公司入局文創產業有關。

自2013年開始,網際網路巨頭公司紛紛部署文創戰略,帶來了網際網路的運營邏輯和競爭規則,由此誕生了流量的概念。「當網際網路資本進入,用流量的邏輯把行業規則改變了之後,其實就是誰流量最高,誰就最好。」周問瑜說。

在周問瑜看來,粉絲組織的細分化、專業化,歸根到底是由社交平台來架構的。「流量時代是一個非常明顯的社交網絡時代。以前在貼吧裡面,管理員想刪誰的黑帖,就刪誰的黑帖。但是社交平台上你能做到嗎?只能是舉報,所以才有反黑組、控評組。這是典型的社交網絡的機制。」

過去,粉絲的努力,不會給偶像的事業帶來直接的影響。如今,粉絲和偶像的關係發生了逆轉:出道靠投票,轉評贊靠刷量,上熱搜先控評。鹿晗曝光戀情時,就有粉絲在脫粉時放狠話:你沒有我們什麼都不是。

「她們真的知道,鹿晗沒有了她們就什麼都不是。而且事實也是,鹿晗沒了她們,真的什麼都不是。」周問瑜對本刊記者打趣道。

7月22日,蔡徐坤粉絲團官微發表聲明,稱退出新浪微博各項數據榜單的競爭。但在這條微博下方,ikun(蔡徐坤粉絲名稱)相互評論提醒著:「退出榜單競爭不代表不做數據,數據要做的,蔡徐坤本人相關的熱度還是要給足,但是我們不去看名次。」

7月30日,熱播電視劇男主角李現首奪微博明星勢力榜內地榜冠軍,勢力榜的官宣文章標題特意寫著李現「打破蔡徐坤64連冠神話」。一周後,蔡徐坤重新奪回內地榜的頭名,肖戰、王一博則憑藉最近的話題熱度攀升至第二、三名。

飯圈戰火依然激烈。

周問瑜覺得,在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粉絲在資本、網際網路平台、品牌方共同設定的遊戲規則里,獲得了一種其實根本沒有掌握在她們手裡的權力,這種權力隨時有可能被撤換掉。「歸根到底,還是網際網路資本說了算。她們只不過把自己的一部分權力讓渡給了粉絲,甚至把自己的一部分義務也讓渡給了粉絲,反而獲得了更強的操控力。」

8月初,小宣和曲奇的偶像順利「搬家」。結束了因為打投而混亂的生活,曲奇如釋重負。採訪中,她下定決心說再也不參與打投工作了,因為「花費了太多精力」。很快,她又補充道:「但是如果下一次涉及他的榮耀和利益,我應該還是會去給他做數據。這大概就是追星女孩難以割捨的愛吧。」

而為偶像花了近10萬元的媚媚則在上半年脫粉。今年1月,她經營的粉絲站被部分粉絲「圍攻」,認為站子蓄意向藝人身邊的工作人員傳播CP言論,同時試圖以要挾關站來操縱偶像。在幾大「罪狀」下,媚媚和同伴不堪重負,關了站子。

不過,媚媚的微博互關好友中仍然有很多粉絲朋友,關於那位偶像的信息每天輪番出現在她的首頁。剛脫粉的時候,媚媚有種虧欠偶像的感覺。「本來說要一直陪著她,但是自己沒有堅持住。」時間久了,她逐漸意識到,追星只是一件自娛自樂的事情。「偶像未來的發展怎麼樣,一方面靠她自己,一方面靠命,這個行業不就是這樣嗎?」

回看追星的那段日子,媚媚「充分理解」當時的自己。追星前,媚媚有一段很長時間的抑鬱期,是追星釋放了她,把她從那種狀態中拽了出來。

但現在,媚媚對飯圈的一些行為和運行規則感到「累了」。 「你作為一個個體的時候,你是有自己的判斷力的,但是你一旦融入到某種集體中,只要認可了集體的一條規矩,那麼以後的每一條規矩你都得認可。」媚媚說,「這就是集體的狂熱。」

(應受訪者要求,周問瑜、曲奇、小宣、媚媚為化名)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j8R1Qm0BJleJMoPMzWA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