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渡口村記事

2019-10-10     樂亭故鄉人

作者:陳士元

來源:樂亭文化研究會《讀樂亭》會刊/樂亭圈/樂亭故鄉人網站

題圖來自網絡,僅為配圖,和本文無關

陳渡口村位居樂亭城南,自明朝建立以來,莊風純正,村民樸實,在城南一帶享有較好的名聲。就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文革」時期的政治、生產乃至村民生活也和其它村莊不同。

1966年夏,文化大革命席捲全國,紅衛兵造反,搞大批判,破四舊、立四新,大字報處處可見,城市鄉村可謂轟轟烈烈。在這樣形勢下,陳渡口村的幹部社員群眾雖對運動不理解,持觀望態度,但他們始終堅持只求安居樂業,不願你爭我斗,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儘管縣裡、公社的造反派多次前來鼓動,但這裡的村民仍是對搞運動興趣不大。就是在「鬥批改」,「清理階級隊伍」,「批林批孔」,「評水滸」,「反擊右傾翻案風」等階段,他們也不積極。鄰村的人們議論說:「陳渡口『文革』搞得冷冷清清,生產卻搞得熱火朝天。」

為什麼這裡的「文革」搞不起來?從根本上說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這裡的幹部對「文革」認識不上去;二是這裡的群眾對「文革」不「感冒」。

當時,陳渡口大隊(村)的幾位幹部都是樸實厚道的莊稼人,支部書記陳文蘭50來歲,文化不高,是個「鋤把式」,始終把種地當成第一要務。他常說:「農民就是種地,多打糧食比什麼都重要。」他心直性耿,脾氣倔強,辦事公道,認準了理兒,牛都拉不回。一年春季,剛下過透雨,公社革委會的兩個工作人員來到陳渡口,要召集全體社員開大會,說是傳達「中央文革小組」的文件,掀起批判孔老二的高潮,陳文蘭一聽就急著說:「剛下過透雨,不趕緊搶種,光批孔老二有啥用?地種不上,秋後不打糧食,讓社員們喝西北風?」說罷甩袖而去,鬧得那兩人很尷尬。在那特殊年代裡,像他這樣抗上的工作作風上級當然不喜歡,然而莊裡的群眾卻很擁護他。

又一年秋季,公社派人到陳渡口大隊下達縣裡的緊急指示,要他們三天之內把村北的晚玉米全部收割完,平整土地學大寨,迎接全縣在這裡召開種麥現場會。陳文蘭一聽就急了,他堅決不同意,說:「晚玉米根本就沒成熟,現在割了最少減產三成,眼看到手的糧食不能丟,現場會愛去哪兒開哪開,我們不割!」看著他這樣堅決的態度,公社派來的人也只得作罷。由於他多次抗上,公社領導決定撤銷他的大隊書記職務,可就是撤不成。原因有三:一是全大隊的社員一聽說要撤陳文蘭,就選出代表(大多是烈軍屬)去公社說情保他;二是陳渡口的全體幹部心齊,要撤陳文蘭,就全都撂挑子;三是公社委任別人干,誰也不幹。公社的領導們無可奈何,也只好別撤了。

陳渡口另一個好乾部叫陳德銀,他是大隊長(村長)。此人忠厚老實,工作任勞任怨,不爭功不諉過,是領導班子團結的典範。在那特殊年代裡,陳文蘭和陳德銀等大小隊幹部團結一心,「抓革命」不積極,冒著風險專搞生產,一心多打糧食,想法設法增加集體和社員的收入。在那大批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年代,還敢頂風開辦副業加工廠(彈棉花、漏粉、榨油等)。上邊幾次來人阻止,陳德銀就一面說好話應付,一面對加工廠的人員說:「咱們惹不起,躲得起,白日在家睡覺,夜裡幹活。」就這樣,陳渡口副業加工始終沒有停下,由於有了這些收入,陳渡口秋後決算分紅工值高,社員們從心裡樂。外村人都羨慕地說:「看人家陳渡口,家家戶戶日子好過,小伙子們都說上媳婦了,再看看咱們莊,天天搞運動,家家窮得要命,快成光棍村了。」

那時的陳渡口,不但幹部對「文革」中的一些活動不積極,一些群眾也對運動不理解,持觀望態度。有一次,公社召開批判大會,批判「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上台發言者,有幾個油頭滑面的「積極分子」,其中有個「綽號」叫「饞貓」的,他原本是全公社出名的二流子懶蛋,運動一來搖身一變成了紅人,在台上批判劉少奇的「三自一包」,他說:「劉少奇鼓吹『三自一包』純粹是放驢屁、放狗屁、放鹽蓿籽屁……」台下群眾聽了,忍俊不禁,紛紛議論,有人幽默風趣地說:「放啥屁都說了,就是不說放貓屁。」因此,會開到半截兒,就有不少陳渡口人溜號回家了。

在那政治挂帥、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年代,哪裡搞副業,哪裡就是搞資本主義。陳渡口第七生產隊在當時是個比較富裕的生產隊,社員們勤勞,會過日子,分紅工值高,就是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家家都有糧食吃,外界懷疑他們「瞞產私分」,還有人向上級告了狀。秋後縣裡、公社派出工作組來這個隊調查解剖,先是清查帳目,沒有找出一點漏洞,接著又挨家挨戶審問,也沒問出一點問題,他們在這裡折騰了一個多月,沒抓住任何把柄,只得打道回府。

那時,上級要求,各大隊晚上必須開會學習,邊學習,邊批判,礙於工作隊的督促、檢查,各生產隊只得走過場應付。一天晚上,工作隊員趙某來到第六生產隊組織社員學習批判,他先念文件,社員們在一旁聽,有人聽著聽著就睡著了,甚至還有人打起鼾聲,氣得趙某直拍桌子、瞪眼睛,並發令讓生產隊長管一管,可隊長卻說:「大夥乾了一天活兒,累得夠嗆,明天還得栽白薯挑大水桶,既然困得夠嗆,那就早早散會吧!」大家一聽,立即起身往外走,趙某急忙站起阻攔,說:「才開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會就散?誰也不許走!」可就是沒人聽他的,人們一轟而散各自回家。氣得趙某乾瞪眼。

當時的口號是「抓階級鬥爭」、「政治挂帥」、「農業學大寨」,別的什麼也不許干。一年秋季,第五生產隊的隊長陳貴元、會計陳士華和保管員陳金雲正在場裡給社員們分糧食,忽然來了幾個人,他們是縣裡和公社的幹部,對隊長會計說:「不搞大批判,不去地里學大寨,成天分糧食,馬上停止!」分糧食的社員,只好挾著口袋灰溜溜地往家走。事後,陳貴元對大家說:「白天讓學大寨,晚上讓開會大批判,這糧食什麼時候分呢?」還是會計陳士華機靈,她說:「我倒有一個好主意,先日給大家信兒,第二天起早再分。」

那時,上頭三令五申,社員要一心參加勞動,不許做買賣,誰要是私下做買賣,誰就是投機倒把搞資本主義,就要受限制、挨批判。三隊社員陳仲蘭當院裡有兩棵梨樹,每年結不少果,家裡吃不了就推著手推車下莊去賣,一次他來到東雙坨村,剛一進莊就大聲呼喊:「賣梨喲——又酸又甜的大頭梨!」他這一喊,正巧被下鄉的工作隊聽見了,立即把他帶到大隊部,對他進行批評,說:「你不去地里和社員們一起去學大寨,竟然下莊做買賣,搞資本主義,膽子不小。」陳仲蘭說:「這是我自家梨樹上長的,賣幾個錢給孩子們上學交學費。」工作隊說:「自個家產的也不行,趕快回隊里去學大寨,再敢賣,全部沒收,還要批鬥你!」他只得點頭哈腰連連稱是。出莊後,就急忙推起小車轉了個彎奔向海邊上的一些偏僻的小村莊去賣。

「文革」已過去了半個世紀,今日憶起,令人難忘那特殊的年代,更令人難忘那特殊年代裡陳渡口村的鄉親們。

(作者陳士元,退休教師。)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j2JmtW0BMH2_cNUg_PDM.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