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泉：嗑瓜子

嗑瓜子

作者：張愛泉

問大家一個問題：我的答案嗎？有點不好意思說。嗑瓜子。再小聲一點說，給老婆嗑瓜子。

我這個愛好可不是與生俱來的奧。這個愛好是在結婚之後才養成的。老婆愛吃瓜子仁兒，但是她卻不願意嗑瓜子。去市場買成品？可是那樣的瓜子仁兒不太衛生，味道上也要差一些。那最好的解決辦法當然就是我在家時用閒下來的時間給老婆嗑瓜子了。

剛開始嗑瓜子，經歷的是一個艱難無奈、枯燥乏味、快樂有趣的過程。

開始時覺得這是一件非常簡單容易的事情。先準備一個盛瓜子仁兒的器皿——我特意找了一個裝爆米花的大塑料筒。小抓一把很快輕鬆搞定。幾十個瓜子仁兒扔進筒內，噼里啪啦一陣亂響如大珠小珠落玉瓶般悅耳。再定睛細看，稀稀拉拉的散落在筒底，如滄海一粟。瞬間打擊了我的熱情——這得嗑多少瓜子仁兒才能裝滿啊？不由自主的就有了打退堂鼓的念頭。但是話已經說出，一個大男人做事情怎好意思半途而廢呢？於是只好硬著頭皮無精打采的繼續下去。幾天下來，瓶子底部鋪了薄薄的一層，一個個的瓜子仁兒銷尖了腦袋，探頭探腦地隔著瓶壁向外張望著，乜斜著眼鄙視著我，於是更加追悔莫及。

一天晚飯後，我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抓起幾顆瓜子，裝模作樣的應付著自己的差事。眼睛盯著電視螢幕，瓜子殼和瓜子仁兒被隨意地扔在茶几上。很快茶几上被扔的到處都是。妻子走過來，嗔怪道：「喲，你這是在天女散花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掌把殼和仁兒分別攏在一起，聚成了一堆。這時客廳里的吊燈正把粉紅色的光溫和地撒在屋子裡，輕盈柔曼。再看那堆瓜子仁兒，在柔和的燈光下，象一個個人參娃娃或躺或倚或立地擠在一起，裡面摻雜著的幾片微薄的胞衣，更有一種欲蓋還羞的模樣。原來每一顆瓜子仁兒都有著立體的造型，簡樸的質感和鮮活的靈動。只是我之前從沒有以一個詩者的眼神去驚喜他盈盈詩意，從沒有以一個智者的思維去慧眼他的質樸純真。

於是我腦洞大開，智慧象泉水一樣汩汩流出。為什麼不把這項工作寓工於樂寓工於趣呢？抓起一大把瓜子，一邊嗑著一邊在茶几上擺八卦陣。十個瓜子仁兒一堆，一字排開或是弧形擺放，計滿十堆，再聚攏在一起，已經是大半把了。倒進筒內，成果立竿見影。再擴大規模，二十個一堆，十堆嗑完聚攏在一起，滿滿一把，倒進筒內，就有了一定的高度。如此幾個回合，筒內就已經積微成著了。拿起筒來再看，瓜子仁兒在裡面彼此相依地擁擠在一起，不禁一陣竊喜，心中就有了一種家庭的溫暖。

當然熱情再高，興趣再足，這項碩大的工程也不可能一鼓作氣完成的。最關鍵的是你要能堅持不懈地去做。於是我只要是閒下來，就把盛瓜子的果盤放在茶几上，變換著不同的計數方法，制定著一個個新的目標。可以以開始一把為基數，也可以以結果幾堆為參照，在有限時間能完成多少。有了幹事情的慾望，有了要堅持的執著，於是心中便有了滿滿的希望。希望有了，便有了足夠的信心，有了信心，就有了源源的動力。

我不斷地嗑著，嗑著嗑著，這些瓜子在我的手裡就變成了柔軟的綢緞、四方的硬紙。似乎它們在等待著我匠心獨運，把它們裁剪成不同的樣式，摺疊成各種的形狀。當然我最喜歡的嗑法還是先把瓜子嗑開嘴兒，堆放在茶几上，等積累到了一定的數量後，再取出仁兒來。在沙發上坐定之後，把盤子晃一晃，於是個頭巨大的瓜子就都篩選到上面了。第一道工序，我輕輕把上面大個的瓜子一漫，便把它們聚於手中。我抓起一顆，輕輕放在上下兩顆門牙的中間，稍一用力，「咔」的一聲脆響，一顆瓜子便微微張開了嘴，順勢往嘴裡一送，再一用力，又「咔」的一聲，一個大大的瓜子仁兒就在裡面探頭探腦的張望了。抓在兩根手指間細看，象是一隻雛鳥探著脖子，張開著嘴巴，伸長了舌頭，在等待著大鳥喂食呢。你聽，它還不時地發出嘰嘰嘰的鳴叫聲呢。一顆又一顆，一顆又一顆，很快茶几上就堆滿了大大的一堆。接下來是第二道工序，先抓起一小把，放在左手裡，幾根手指相互配合，象一條傳送帶一樣，把一顆顆的瓜子送到虎口附近，然後右手兩根手指稍一助力，左手大拇指粘住一顆，向上輕輕一捻，一顆瓜子就被大拇指肚和食指穩穩地捏住了。沿著瓜子的側棱，兩根手指一用力，整顆瓜子便裂開來。兩片外殼分裂左右，瓜子仁兒在中間，象芙蓉出水，菡萏初開。此時右拳微握成漏斗狀，拇指和食指伸出，捏住左手的瓜子仁兒，迅速回收，張開，瓜子仁兒就準確無誤地掉進了右手的漏斗中，象只袋鼠的幼崽兒，舒舒服服的在裡面睡覺了。等到右手脹滿了，再把它們放在茶几上成堆狀。等到把所有的磕開的瓜子扒完，茶几上已經堆起了很大的一堆，拿過塑料筒，把口抵在茶几的邊緣，手掌輕輕地一撥，瓜子仁兒就會噼里啪啦地掉進筒內，舉起齊眉，筒內的瓜子又上來了高高的一塊，心裡就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成就感。這中間，即使有什麼事情被打擾了，比如妻子在那邊喊著開飯，或是手機響了有人邀約，如果平時一定會欣然起身前往，但是這個時候總是磨磨蹭蹭地不想起身，總覺得沒把磕開的瓜子扒完，剩下的是無盡的遺憾，於是就找個藉口，加快了速度，非得把這些瓜子都扒完而後快。

幾天之後，塑料筒就被裝滿了，大功告成，仙女獻桃般地捧給老婆。老婆先是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接著就是莞爾一笑，在我臉上輕輕地吻著，如初戀般的感覺。

幸福的愛情都是不老的，一如她當年的出現。

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老婆倚在沙發上，一手端著平板電腦追韓劇，一手摟著塑料筒，不時象老牛一樣把舌頭伸進筒內去舔。看的聚精會神，吃的大快朵頤，我心裡也是幸福滿滿。

大愛無疆，情深似海。積跬步致千里，積小流成江海，不論多麼深刻而偉大的愛，其實都是在生活中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