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榕江路》第八章 特大洪水 之二:患難關頭見真情

2023-11-25     嗨南寧

原標題:《風雨榕江路》第八章 特大洪水 之二:患難關頭見真情

第八章:特大洪水

二、患難關頭見真情

危難之時,最可貴的是人心!

洪水來臨,榕江縣政府組織救生船,沿大河口、場壩、中河街、七街(鐵器社一帶地勢低的地方)救人。一場大洪水,也讓師生、同事、地方人民之間,升華了真情。

衷宜民先生的父親衷至純教授,曾留學德國,抗戰時在廣西大學任教。

年少的衷宜民就在這場大洪水中,見證了同事守望相助:

凌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洪水像猛獸一樣撲來。由於是凌晨,我一家還在酣睡之中,突聽窗外人聲嘈雜,母親首先被驚醒,連忙披衣起床,把我們叫醒。還未等我們穿好衣服,就聽到門外的土院牆被洪水衝垮。接著,我們住的木樓地板開始進水,全家人什麼東西都來不及拿,父親扶著母親抱著弟弟,我和姐姐手拉手奪門而出。此時,街道已成河流,木頭雜物順水漂來,我們奮力在洪水中艱難行走,往有城牆的方向奔去。然而水越來越大,越來越急,眼看大家快支持不住了,正巧碰上在西大圖書館工作的馬丕堂和李祖立兩位先生。危難之中,他們出手相助,抱起我的弟弟,拉著我的姐姐,我撿了條木棒掙扎著登上城牆。這驚險的一幕,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仍心有餘悸!直到現在我們都不會忘記馬、李兩位先生的救命之恩。

城牆是順山而建的,我們登上城牆舉目一望,榕江鎮及其周邊一片汪洋,此時城牆上和附近的山頭擠滿了人和物。我們擠進了城牆上的一座碉樓,樓分兩層,樓內早已人滿為患。大家擠在地上,這時才發現碉樓里大部分是西大員工。

在樓上的一個角落裡,一位戴眼鏡的人正躺在報紙鋪的地上瑟瑟發抖,後來才知道他正是西大校長李運華,他染上了瘧疾……洪水退去,我們回到原住處,那裡已是一片瓦礫。

鄭志鵬、李肇銘見證了師生之誼。

鄭志鵬先生在榕江時雖然才五歲,也隱約記得日本乞降那天西大慶祝活動的熱烈場面,以及不久後榕江大水的恐怖情景。

山洪暴發時,他父親鄭建宣時任廣西大學理工學院院長,正在柳州招生,就算當時知道榕江發生大洪水,數百里之遙,也只能仰天興嘆。因而,榕江家中只有母親王耀珪和四個沒成年的孩子直面災難。鄭志鵬回憶道:「……眼看洪水就要進屋了,我們只得往外逃跑。母親背著弟弟,大姐牽著二姐和我,冒著傾盆大雨往山上跑。路上一個幾乎垂直的高坡擋住了我們。看到大家只顧逃命、無人幫助,我們感到孤立無援。這時,幾個西大的學生出現了,他們連推帶拉地把四個孩子弄到高處。我們繼續往更高處走,過了不久回頭再看時,洪水已經沒過了原先停留的地方……」

榕江大洪水七十年後的 2015 年 8 月 10 日,筆者在京與鄭志鵬教授談起當年的情景,他還感慨說:「如果沒有那幾個西大學生的攙扶,那天我們可要遭殃了。可惜我們連他們的名字也沒有記下。」

李肇銘先生記得在那場大水中,爸爸的一位西大學生叫了一條小船來救,但是只能坐上媽媽和兩個妹妹。媽媽流著淚說:「現在爸爸還不知是死是活。」到第二天中午,別人給了他們兩塊鍋巴,一天多沒有吃東西了,他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見到鍋巴高興得不得了,狼吞虎咽地一下子就吞了下去。後來全家相聚了,才知道爸爸脫險上山後,就日夜滿山遍野四處尋找他們,邊走邊喊他們的名字,喊得嗓子也沙啞了。爸爸先在墳堆邊找到外婆和哥哥——外婆和哥哥餓了渴了,就喝點墳堆邊上的渾水,外婆嘴邊長起了泡……雖然經歷了這場劫難,但是全家七人終歸平安團圓,這是不幸中的大幸。真是謝天謝地!

胡肇謨和陽京蘭記得,大難當頭,西大師生與地方百姓生死相托。

榕江籍的西大學生胡肇謨先生回憶,農曆七月初七晚上,洪水進街了,先是大河口被淹,接著,洪水湧進了下河街、中河街、上河街。全城人喊馬嘶。

天既黑,水又猛,到處亮起了松枝火把,一片慌亂景象。城外的人都在拖兒帶女,搬運箱籠什物,趕豬牽牛,往城裡逃命。他寫道:

當時西大的同學,整夜都沒有睡覺,自動到城外去幫助老百姓搶救財物。畜牧獸醫系的余有烈同學(福建人),在齊腰深的水中,背一個下河街的吳老太婆,從大東門(現婦幼保健站上邊)的坎子走進城來。同學們看見他這種見義勇為、捨己為人的行為,非常感動。大家都冒著洶湧的洪水,在中河街一帶,替老百姓搬糧食,幫婦女抱小孩,扶老幼,忙個不停。雖然有的撞掉了眼鏡,有的碰傷了腳腿,但全不顧及。

榕江是我的家鄉,我也整整奮戰了一夜。

早上八時許,大水已逐漸地漫進城裡來了。城裡的人都慌成一團。當我們回到宿舍時,看到食堂中放了幾甑熱氣騰騰的白米飯,在這緊急關頭,同學們顧不及吃飯,都忙著用自己的洗臉帕,包上一大包白飯,匆匆忙忙地跟著密密麻麻的人群,從大東門城牆上往地勢較高的西門坡城牆走。當人們走到一段低洼的城牆時,洪水已把它攔腰截斷,行人不能前進了。一群西大同學,勇敢地跳下城牆,在齊腰深的水中,把婦幼老弱一個個地背過低洼地段。來回地往返了好多次,群眾對此莫不感動。

當我們爬上西門坡時,已是下午三時左右了。眼前只見整個榕江城完全淹沒在渾濁的洪水之中。下午五時以後,洪水已呈穩定狀態,不再向上漲了。這時,雨過天晴,西方天空出現了紅艷艷的晚霞,我和一群西大的同學,坐在濕漉漉的半山坡上,度過了難忘的一夜。

第二天天亮後,昨日一片洶湧的洪水退走了。我們踏著一尺深的浮泥,走到校部一看,滿目淒涼。往日儀器室內存放的八十餘架顯微鏡,如今被埋藏在爛泥里,整個圖書館的珍貴圖書,有的被洪水沖走了,有的被泡在泥淖里,令人十分痛心!

陽京蘭說,她在西大讀書的大姐,是被當地人用小船救起的——

山洪來勢很猛,水位一下子會漲上幾米,平時住宿的大統倉宿舍被拔地頂起,像船舶一樣,順著湍急的洪水漂浮而下。一些同學死死抱住水中的樹木,一些蛇蠍、螞蟻也緊緊地扒在樹上。我們四姐妹在驚慌中失散了,三個妹妹躲過洪水、逃到了山上,大姐兆蘭則困在了一座房屋頂上,洪水洶湧,把房屋沖塌,大姐被捲入洪水中,手中緊握著四姐妹唯一的「財產」—一隻裝衣物的小藤箱在水中掙扎。

三個妹妹都以為要永遠失去大姐,正在痛哭。危急時刻一隻小船趕過來,救起了大姐,雖然那隻小藤箱丟失了。

大姐死裡逃生,渾身是水登岸,姐妹四人相擁喜泣。

榕江山洪暴發的那一天,漢民中學的男生也有勇敢的表現。

學生蔣詠南記得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她和陳端品一早就到廣西大學去看她的同鄉陳教授,忽然聽到有人喊:「洪水來了,快跑啊!」聞聲趕出門來,只見大水已沖開城門,兇猛的浪潮滾滾捲來,無法阻擋,便急忙從另一側城牆上山。這時,蔣詠南才第一次體會到成語中「洪水」與「猛獸」連在一起的緣故。她回憶道:

頃刻間,全城淹沒在一片汪洋中,我校高中部教室樓被沖走了,宿舍不見了,看到許多老百姓爬在將要淹沒的樹上、屋脊上呼救,只見我班(高三)男同學個個奮勇跳下急流,划著自扎的木排,冒險搶救一批批群眾。事後得知,全城百姓除了一人因獨自下水撈取落水的東西被淹死之外,其餘全部得救了。這次搶救遇難群眾,漢中許多男同學可算奮勇了,而我班男同學當數頭功。

在大水衝來的時候,同學們沒有忘記搶出我和陳端品的被子和蚊帳,只是衣服來不及搶了,但是,那些熱情的廣東女同學黃立思、馮坤靈等,竟毫不猶豫地把她們千里迢迢從家鄉帶到貴州的旗袍,送給我們改製衣衫……(見《任中敏與漢民中學》160 頁)

體力較弱的女生,在災害面前確實需要援助。8 月 13 日清晨山洪暴發,洪水排山倒海撲來,地勢較低的漢民中學女生宿舍迅即遭淹。關鍵時刻,好些男同學游過來,推著漂流的房屋樑木和樹幹,搶救女同學及女生宿舍旁邊的陳重寅老師一家。多虧初 27 班女同學羅曼娜的熟人撐來一艘小船,游過來的男同學用這條船,將不會游水的女同學從汪洋中救了出來,上到山坡上的校本部,女生宿舍師生全部脫險,萬分慶幸!洪水退降後的下半夜,漢民中學女生宿舍轟隆一聲倒塌了。貴州師範的數座教室亦被衝垮,有的整座木樓被沖而漂走。

榕江山洪暴發時,漢民中學初中男生宿舍在街上一間木樓上,按下雨不出操的慣例,起床推遲,只聽街頭人聲喧鬧,並夾有涉水聲。學生陳伯剛即下樓來,見街上的流水像條小河,災民扶老攜幼,沿城牆上山。他與同初 25班熊國勛向操場走去,猛地想到該去看看任校長。他回憶道:

一路穿街過巷,儘是人去樓空。走進任老住處,翻過門檻的洪水把掃帚、木桶浮起在室內「跑圈」。只見老校長忙於將桌子上盛滿書籍的網籃,一件一件地從樓梯往上送,夫人王志淵老師在樓上接應。我們急忙幫他們搶送,直到全部圖書及兩老上樓。當時四下無人,只有洪水滾滾伴著守護圖書的兩位老人。水齊腰深了,任老令我速即離開。我將下口袋的英語單詞本裝進上口袋後,剛一出門,「嘩」的一聲,一堆瓦礫垮下,險被擊中頭部。兩老廝守的木房,受浪濤衝擊的搖晃運動已經開始,有連人一起捲走的危險。兩老臨危不懼與公物共存的決心,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見《任中敏與漢民中學》246 頁)

那些奮勇救人的學生和那些扶老攜弱的難民相伴,大家皆挨餓一天。飢腸轆轆之餘,耳邊不時傳來一些避難於屋脊與榕樹頂上的災民,發出救命的呼喊聲。飢餓與恐怖交結在一起,讓人們深深地感受到:人類在大自然災害面前,是多麼的軟弱無力……

這場洪水來得快,去得也快。若干年後,貴州省資深水利專家謝樹庸先生在接受採訪時說:榕江的河流多屬於都柳江支流,河谷高程落差大;縣城地貌以盆地為主,河道狹窄且高程低。洪水時節,山洪很快涌到縣城;而都柳江水位已漲,縣城的水排不進去,於是引發淹城。當地地層都是變質岩,沒有溶洞,缺少地下調節的空間。都柳江退水後,縣城盆地的積水又迅速被引走,因而縣城洪水來得快、消得也快。

15 日早上,洪水退去,大家返回縣城,只見整個城內已是一片敗壁頹垣,滿地泥濘。後來從報紙上得知,此次山洪暴發,造成那條都柳江至榕江縣城一帶地區水患,使沿江鄉村大多道路全毀,只能舟行……

大水消了,吃的東西也被水淹了。西大拿出一些錢來,分派師生到散居在附近山上的侗、苗、瑤胞的家中買米。好在當地的老百姓都很樸實、厚道,大災過後不趁機抬高物價,能開廩相助。但是,山區的 8 月正值青黃不接,老百姓稻田被洪水沖襲,快成熟的稻子都倒伏在稻田裡,侗、苗、瑤同胞也是愛莫能助。師生們找了半天,僅籌得一些大米、南瓜和生薑等。西大師生首先想到的是幼兒、老人,有小孩和老人的家裡,每家給一個湯圓大小的飯糰,其他的人只能吃一小塊南瓜和生薑。

馬啟謀記得他回到家中,看到所有的東西都被水浸過,但米還完好,因為是封裝在爸爸賣毛線剩餘的大鐵桶里。米雖然有了,但午飯仍成問題—因為沒有乾淨水做飯。飯是做不成了,媽媽找來些白棗,用嘴巴一顆顆含了,吮乾淨,吐出來給啟謀和啟猷吃—這一場景,令馬啟謀後來每每想起都不禁哽咽。媽媽帶領孩子們奔波於亂世,其間她唯一的使命就是竭力保住孩子們的性命。

在洪水退後的一兩天裡,漢民中學也面臨吃不上飯的問題,好在有男同學在水中撈起幾頭死豬,煮了死豬肉湯分給大家吃,儘管沒有鹽,難以下咽。洪水尚未退盡,任校長立即派人乘船前往幾十里外的村子,運來少量的大米,煮稀飯給全校師生解飢。

為了預防大水過後流行霍亂,任校長嚴令加強飲食衛生,嚴格規定學生不准上街。對老百姓急待收割的稻子,漢民中學組織師生幫搶收。沒有那麼多的鐮刀,同學們就用菜刀、剪刀來收割,有的甚至用手拔,減少了群眾的受災損失。同學們都說:「這是我們漢中師生對榕江民眾的告別贈禮!」

大災之年,苗鄉瑤寨老百姓這種救人於危難的大義,讓當年過來的西大人永誌不忘。多少年後,筆者採訪健在的西大師兄,回憶那場大洪水,談起榕江人民,他們感慨說:「在最艱難的日子裡,榕江老百姓對西大有大恩大德啊!」

這次洪水洗劫了西大本就不多的家當,西大師生的處境雪上加霜。戰爭已經結束,儘快返回廣西已是必然的選擇。

馬啟謀記得,大水過後沒幾天,父親從重慶趕來了,帶領一家人草草收拾,立即離開榕江。小船往南徐徐開動,馬啟謀坐在船尾的曬篷下,遠處山巔有一個軍事航標,漸漸小了,小了……再見啦,榕江,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看看你的!

附:《風雨榕江路》作者簡介

蔣欽揮,廣西全州人,1978年考入廣西大學中文系新聞專業,畢生從事新聞工作,曾任廣西日報編委兼南國早報總編輯、自治區政府參事,高級記者(教授二級),先後獲廣西、全國優秀新聞工作者、全國晚報都市報優秀總編輯稱號,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著有《此公至今原不死》《另類皇帝》《廣西大學史話(1928—1949)》《歷史的碎片》《 甘苦集》《新聞角度與選擇》《新聞生涯三十年》;主編有《解讀廣西叢書》《全州歷史文化叢書》《我們沒有忘記——辛亥革命廣西百年祭》《從廣西走出去的中國遠征軍》《「申報」辛亥革命廣西資料選編》(上下冊)、《歷史名人在西大》、《風雨榕江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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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來源: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風雨榕江路》,嗨南寧授權轉載,作者:蔣欽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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