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來歲的時候，有一陣子愛上了撲克，周末常到一位小夥伴家裡玩耍。打牌有個特點，一旦玩起來，時間過得飛快，常常是吃完早飯開局，一抬頭髮現要吃午飯了。趕緊回家扒拉兩口飯，回來繼續玩。十幾歲的學生，口袋裡沒錢，純娛樂，那個癮也是不小。
我大學快畢業的時候，沒課了，管得松，隔壁一宿舍成宿地打麻將，玩輸贏，我時常聽著麻將牌啪啪啪的清脆聲入眠。一次我有事出門，起了個大早，天蒙蒙亮，開門正撞見一個同學蹲在那裡嗷嗷地哭。問他怎麼了？他說剛輸了一夜，足足有一萬塊。那個年代還沒有套路貸，如果有的話，那位紅腫著眼的同學一定會繼續套錢來翻本。
等我踏進社會，漸漸混出點人際圈，能接觸些有頭臉的人物，一次遇見某位老闆，在一個酒店裡，吃完飯同到樓上洗腳。他喝了些酒，人很鬆弛，話就多了。我以年輕後輩的口吻邊聽邊贊，他說到興起，突然湊到我面前悄聲說：看你小子可能有點出息，但記住一條，千萬別賭，人一旦染上這東西，一輩子都戒不掉。
也許是老天眷顧，我接觸這類東西很早，十幾歲入過迷，成年之後卻沒了興趣，為此我省掉了很多交際，日子閒了，才有時間寫寫那些賭徒的故事。
故事，要從上海說起。
01
上海，2017年。一封來自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的公示引起了人們的注意，罪犯陸某，減刑三個月，刑期提前結束，釋放。
終於盼到這一天了，陸某的妻子張女士鬆了口氣，幾年來她四處為丈夫喊冤，甚至把公開信發到了網上。可是，出來又能怎麼樣。原本在上海算個富翁之家，現在不僅破了產，連個住處都沒有。這幾年，張女士帶著兩個孩子住在娘家，讓丈夫也跟著去住嗎？他好歹曾是個老闆，怎麼吃得下這軟飯。這一切，就因為幫那位邵大哥做了擔保。
要說資產，邵大哥號稱有200億，光黃浦江畔那一大片高檔商品房就是天價；要說勢力，邵大哥在上海灘響噹噹，跟他打牌的人非富即貴。世界很大，都想去看看，按說這個身價的人，即便想到月球去玩也能辦得到。邵大哥的愛好卻很簡單，只喜歡蜷縮在那張桌子前，賭它個昏天黑地。
這個身價，籌碼自然也得夠高，輸贏幾千萬是常事，上海沒有這麼大的局，就得去澳門。澳門賭場的貴賓廳里，設施一流，服務專業，多少錢都能玩得起。邵大哥的生活變成了兩點一線，有事回上海出差，沒事去澳門玩牌。
十賭九輸，久賭必輸，邵大哥越輸越慘，越輸越大，直到在一個合家團聚的春節時分，輸掉了十個億。他拿不出錢來，賭場又不讓他走，只好把上海的生意夥伴陸某叫過去，幫忙做擔保。陸某平常是指望著承包邵大哥的工程賺錢的，在邵大哥信誓旦旦的保證下，咬咬牙籤了擔保書。
誰知道過完年後，邵大哥不認帳了，電話打過去，邵大哥義正詞嚴地說，這不是舊社會，這是新上海，在這裡賭博是違法的，賭債是不被承認的，奉勸那些追討賭債的人，儘快悔悟，趁早收手。
賭場的人可不吃那套，邵大哥不還，陸某隻能幫他還，砸鍋賣鐵還了一個億才僅夠零頭。剩下的，只能繼續找邵大哥。一來二去扯皮幾個月，邵大哥終於答應好好談一談，為表誠意，請陸某和賭場的人到自己家裡來。
誰知道這是場鴻門宴，邵大哥不僅沒拿出錢來，反而故意激怒了討債的人，香港古惑仔電影里的場景出現了。一番打鬥之後，派出所幹警奪門而入，攝像頭拍得清清楚楚，邵大哥家的保安一共4人被打傷，價值不菲的家具、門窗、玉器、瓷器被砸損。
澳門來的人敢在上海撒野，也不看看老子是誰。就這樣，討債的人被一網打盡，其中陸某因尋釁滋事罪被判了四年。邵大哥怎麼樣了？就像消失了一樣，反正澳門的貴賓廳里，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澳門的貴賓廳里依舊通宵達旦，但由邵大哥引出個世紀難題，賭債討不回來怎麼辦？這幾年錢管得緊，賴帳的是越來越多了，討債的辦法固然有，但成本也很高。弄不好魚死網破，都落不著好。
破解這一世紀難題的，是一位年輕人。
02
澳門，2019年。一場盛大的生日派對正在上演，洗米嫂是派對的主角，身穿白色靚裝，腳踩金色高跟鞋，手捧鮮花，臉上綻放著勝利的笑容。
離婚or不離婚，這是賭場大亨洗米華過去幾年最煩心的事。號稱是地表最強小三的Mandy，面容姣好，身材火辣，而且連生三胎。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等到Mandy生完三胎還沒能晉升新嫂，她已經註定要失敗了。時間久了，小三也沒了小三的味道，洗米華找到小四以後，揮刀斬情絲，把Mandy和三個孩子送到了英國，外加幾個億的分手費。這個數目是屬於失敗者的，因為勝利者分享的是近百億的財富，而且這份財富仍在不斷攀升，以跑贏CPI的速度。
澳門總共有6張賭牌，一張賭牌可以開多個賭場，一個賭場可以有多個賭廳，一個賭廳也可以有多張賭檯。不過，縱有賭牌，要額外申請開新賭場，也要向政府申請；同樣的，縱是成功被批准開賭場，要想把規定了的賭桌數目再增加，也得重新申請。一句話，卡得很嚴。
在澳門，洗米華只是小字輩，他沒資格拿到賭牌和開辦賭場，只是在幾大賭場裡包下了幾個貴賓廳，即便能攬到貴客，抽到的水錢扣掉七七八八的費用，真正落到口袋裡的也有限。何況，碰到上海邵大哥那樣不還錢的，還得跟著一起倒霉。
洗米華能崛起，是因為他懂得與時俱進，瞅准了網際網路新機會，走出貴賓廳，擁抱大時代。他拿下菲律賓和柬埔寨的網上賭博牌照，隆重上線了太陽城網絡平台。這個號稱「世界頂級、亞洲最大」的網絡平台，有別於一般的平台，是用高清攝像機將賭桌畫面實時傳送過來，現場發牌情況一覽無餘，顧客看著網絡直播同步下注，如身臨其境。
這可方便了，不用辦簽證買機票，躺在被窩裡就可以用手機直通遙遠的澳門或菲律賓。
貴賓廳釣的是大魚，網絡平台收羅的小魚小蝦，但是小魚小蝦彙集起來，比大魚的肉厚。而且網絡有個好處，有多少錢投多少錢，賴不了帳。
據《經濟參考報》的調查文章，太陽城網絡平台會員估算有幾十萬，近期平均每月來自中國內地的投注金額高達1000億元以上，一年的投注額在萬億元以上。
三十歲仍在給人當小弟的洗米華就這樣富了，短短几年間就成為亞洲新賭王，接著成為上市公司老總，電影投資人，身邊調換著最妖嬈的模特，與大腕明星勾肩搭背。先富帶動後富，在榜樣洗米華的示範下，無數的人涌了過去。
03
西港，2019年。寒酸狹小的機場，航班卻異常繁忙，候機廳人頭攢動，擠滿了要回國的中國人。尤其是到了8月底，據當地媒體報道，一周時間走了9萬人。
西港是柬埔寨西哈努克港的簡稱，過去幾年，這裡成了中國人的淘金地，多達40萬中國人聚集在那裡，數量遠超本地人。
如果你是正經人，應該看到過相關報道，西港成為中國製造走出去的典範，有一大片由江蘇幾家企業投資的「西港經濟特區」，模仿的是深圳最初的蛇口工業區，已經成為柬埔寨工業的龍頭。由此，西港被稱為「小深圳」。
如果你不是正經人，應該聽說過西港的夜生活很發達，酒店特別多，霓虹燈閃爍，都是漢字，什麼至尊桑拿、明珠SPA......讓男人在異國他鄉忘記寂寞。由此，西港又被稱為「小東莞」。
如果你想投資，應該會看到過邀你去西港買房的廣告，幾位國內炒房頭子已經轉戰那裡，賣力地拉攏跟風者：短短三年，西港地價翻了10倍，房租翻了5倍，這片美麗的港灣，以後將變得寸土寸金，比維多利亞港都值錢。由此，西港也被稱為「小香港」。
如果你想投機，西港照樣可以將你深深埋葬，狹小的城區里擠滿了賭場。由此，西港還被稱為「小澳門」。
不過，同樣是幾十萬人的小城，澳門只有幾家賭場，西港的賭場卻有一百多家，競爭如此激烈，去哪裡招攬客源？
洗米華指明了方向，線下不足，關鍵還在線上。到西港架伺服器，成了最快捷的致富道路。那裡的牌照容易辦，辦下來就是合法經營，再從國內招攬一批渴望發財的業務員，在網上蹲守，廣撒小廣告，拚命拉人。
一批人很快富起來，帶動了更多的人趕過來，他們甚至等不及辦牌照，直接無照經營，先把錢賺了再說。所以等到柬埔寨首相洪森8月份簽發命令，要嚴厲打擊無牌照經營的網絡賭博時，西港的機場裡擠滿了要撤退的人。
這些人，有的賺了不少錢，口袋鼓鼓；有的剛開始賺錢，手頭正癢；有的還沒賺到錢，心有不甘。他們雖然離開了西港，但不會老老實實回家，一旦吃了這碗飯，怎能戒得掉。
柬埔寨不行了，還有菲律賓、緬甸、寮國、蒙古......剛剛，馬來西亞逮捕了680名中國人，涉嫌網絡賭博詐騙，目標是中國人。這是該國破獲的規模最大的網絡詐騙案，在馬來西亞的地盤上，中國人騙中國人。
《參考消息》給的標題是：680名中國人被抓！這事兒說出來，真有些丟人......
04
賭，讓人瘋，讓人狂。碰巧的是，在現代高科技的助力下，我們正步入一個隨手可賭的世界。那些網站上閃爍的小廣告，莫名收到的誘人簡訊，朋友圈裡潛藏的攬客人，以投資或娛樂的名義，挖一個深深的坑，悄悄靠近你。
我們能避免進坑嗎？今天能避免，明天行嗎？自己能忍住，但親朋好友呢？下一代呢？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當你久久地凝視深淵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會跌進去。
當你周圍布滿著一個個或明或暗的深淵的時候，凝視它，跌進去，只是一不留神瞬間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