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越長,經歷得越多,就會越來越承認一個簡單的道理:這個世間,物有千萬,人有百種。
當然,這種承認,不僅僅是對一個常識的認可,更是基於認可之上的接納。
茫茫人海,有大巧若拙的,也有頭角崢嶸的;有靜水流深的,也有浪潮洶湧的;有回望一生,乏善可陳的,也有活得汪洋恣肆,大開大合的……顯然,作家王朔屬於後者。
王朔
在他身上,有諸多個性鮮明的標籤:「才子」、「頑主」、京圈「朔爺」,當然,還是徐靜蕾的著名前任。
1、
清朝文學家張岱有個說法:
「人無癖,不可與之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之交,以其無真氣也。」
有癖,成其才情;有疵,見其真氣,這對王朔來說,似乎是非常恰切的評價。
上個世紀80、9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後經濟的發展和思想觀念的更新,文藝圈形成了蔚為壯觀的繁榮景象,以王朔為代表的北京大院子弟可以說撐起了半壁江山。
在最負盛名的京圈,王朔曾是一呼百應的核心人物。隨著他的眾多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也順勢帶動了姜文、馮小剛、葛優、趙寶剛、葉京、徐靜蕾等人的風雲崛起。
左起:葛優、馮小剛、王朔、趙寶剛
清朝詩人趙翼有詩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但在更迭換代迅如流星的當代輿論場中,各領風騷十幾年都已經是不小的奇蹟。
這個傳奇,屬於王朔。
當年的王朔有多紅?
馬未都曾經在《圓桌派》上說:「王朔的文學地位或者文學粉絲是非常多的,他作品的頂峰期,我覺得今天沒有一個作家能夠做到,影響了一代人。」
王朔與馬未都
上個世紀出生於五六十年代的京圈導演,毫不誇張地說,基本都改編和拍攝過王朔的小說。
文學界也給予了王朔極高的評價,認為他是繼老舍之後,對北京語言發展貢獻最大的作家。
但對於自己的作品,王朔處之淡然:
「你能看見更深的東西,你就看。你不能看出更深的東西,起碼也能讓你樂一樂。」
因此,他寫的作品從不故作高深,也不裝腔作勢,撕下籠罩在作家頭上的貌似神秘而高貴的面紗,讓文學走下神壇,成為與現實短兵相接,與熱氣騰騰的生活把酒言歡的「平民化」表達。
有一次在和高曉松喝酒的時候,王朔聲稱「打鐵的叫鐵匠,做木工的叫木匠,蓋房的叫瓦匠,而我是碼字兒的,所以我是個字匠」。
馬未都還爆料過發生在王朔身上的一件奇事:
2005年,王朔在創作《我的千歲寒》的時候,家門口正好有一個修車攤兒,每天人來人往,這讓需要一個清靜創作環境的王朔忍無可忍,於是,他出去對修車師傅說:
「您這一個月能掙多少錢?我給您三萬塊,您換個地方修車行嗎?」
修車師傅聽後難以置信。那個年代,3萬塊錢不是小數字,更何況王朔當時手頭只有3萬多。結果他果真進屋把錢拿給了對方。
修車師傅大喜過望,因怕「金主」反悔,立馬攜款逃之夭夭了。
王朔的這則軼事讓我不由得聯想到李太白的「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的豪邁奔放。
文人並非都如此,這等曠達不羈之事若非至情至性之人,是斷然做不出來的。
他的朋友孟京輝拍電影時曾遇到資金短缺,王朔遂慷慨解囊,出手就給了他五萬。朋友老俠出獄後,王朔以自己的名義幫老俠出書,十幾萬版稅卻分文未取。
作為王朔的前女友,徐靜蕾曾不止一次地公開表示過對王朔大力提攜的感激之情。
後來,王朔還幫助過王子文打贏了官司,得以解除限制了她事業發展的諸多不平等「條約」,讓她星途開始一路暢通。
王子文曾直接對媒體公開承認:「王朔是我的精神枕頭。」
2、
但無人能成為他的「精神枕頭」,他的成長史就是一個「野孩子」的叛逆史。
小時候,王朔的父母忙於工作,沒空管教他。於是,他整天領著一群大院裡的小夥伴在胡同里瘋跑亂竄,桀驁不馴的做派使其有種「混世魔王」的氣質。
1977年,王朔被在軍校任職的父親扔進了部隊去鍛鍊。
當兵時的王朔
就這樣,他開始了軍旅生涯。
一年後,海軍整編,王朔被派到一個部隊倉庫當衛生員。骨子裡的英雄主義曾無數次讓他熱血沸騰,他也無數次暢想廣闊天地縱橫馳騁,最後,卻在部隊倉庫里虛度青春,浪擲時光。
就是在那段極其苦悶的時期,20歲的王朔寫下了自己的處女作《等待》,發表在《解放軍文藝》上。
1980年,退伍後的王朔被分到北京醫藥公司當業務員。
青年王朔
由於無法完成醫藥公司每個月下派的任務,王朔跟好哥們葉京當上了「倒爺兒」,南下廣州,進了一批墨鏡、收錄機、喇叭褲回來賣。
在當時的計劃經濟體制下,這種行為顯然是不被允許的。組織發現後,要處罰他,於是,他乾脆辭了職,與人合夥開起了烤鴨店。
但他並不是經商的料,下海撲騰了幾下,只濺起零星浪花。做生意失敗後,王朔開始全職寫作。
1984年,王朔憑《空中小姐》進入文學圈,雖是小試牛刀,卻初露鋒芒,獲得了《當代》文學新人獎。
《空中小姐》手稿
1985年,王朔為了表達對沈旭佳的深情,與她合寫了一部小說《浮出海面》。兩人分別執筆,卻寫得嚴絲合縫,渾然天成。
但小說發表後,他們仍然非常拮据,窮到連個小館子也不敢下。
王朔與沈旭佳
一年後,王朔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橫空出世,取得了巨大成功,這才讓他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得到了改善。
王朔著《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也就是在那一年,王朔寫出了《橡皮人》。這篇小說成為他創作的分水嶺。
王朔把稿子交給了彼時還是文學編輯的馬未都,馬未都剛看到第一句,心頭不由得凜然一震:「這寫得也太驚世駭俗了!」讀完趕緊推薦給主編。
主編也拍案叫好:「但第一句話太少女不宜了,得拿掉!」
印刷那天,恰巧馬未都就在印刷廠值班,他冒著被開除的風險又把那句話給偷偷加回去了。好在發行後沒幾天,《小說選刊》予以轉載,也沒刪除「少女不宜」的那個猛句。
《小說選刊》在當時的文壇是享有盛名的刊物,王朔的小說被其轉載,無疑代表了主流文壇對他的認可。
馬未都
名聲大噪之後,王朔趁熱打鐵,接連發表了《枉然不供》《人莫予毒》《頑主》等作品,開始奠定他在文壇的地位。
1988年,是中國當代文學界群星閃耀的一年,也是王朔逆天改命的一年。
這一年,「陝西文學三駕馬車」並駕齊驅,交相輝映。40歲的路遙為影響了幾代人的巨著——《平凡的世界》划下了最後一個句號;47歲的陳忠實在南倚白鹿原、北臨灞河的小村落里,著手書寫他史詩般的作品《白鹿原》;37歲的賈平凹也當仁不讓,攜長篇小說《浮躁》摘得第八屆「美孚飛馬文學獎」。
路遙(左上)、陳忠實(左下)、賈平凹(右)
當時,號稱「先鋒派五虎將」的余華、蘇童、馬原、洪峰、格非,正在文壇風生水起。
王朔也在而立之年登上了人生的峰巔。他的小說《頑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橡皮人》《浮出海面》皆被拍成了電影。
王朔的擁躉原本就很多,經過電影的廣泛傳播,王朔更是聲名遠揚。他寫在小說里的一些口頭禪和個性對話,也被很多年輕人奉為「金句」,成為風靡一時的流行語。
正因為如此巨大的影響力,文學界、電影界、評論界,才不約而同地將1988年稱為「王朔年」。
「不走尋常路」,讓王朔在當時文壇流派紛呈的背景下卓然而立,其作品中的人物大多屬於「邊緣群體」,他們以無知無畏的姿態摒棄正統觀念的束縛,呈現出文學史上從未有過的、鮮活生動的眾生相。
他不喜歡折中調和,那些貌似無比正確和神聖莊嚴的東西,在他戲謔、反諷的筆端之下,都試圖被他輕鬆消解。沒有刻板說教,沒有冠冕堂皇,沒有虛假與虛偽包裹下的道貌岸然和蠅營狗苟,他憑藉自己的敏感和天賦,入木三分地揭露出那個時代更具普世意義的社會與人文風貌。
很多人都認為他獨創了「痞子文學」,難登大雅之堂。但「大俗」和「大雅」的界定很多時候並非如「下里巴人」和「陽春白雪」那般涇渭分明,在嬉笑怒罵里,在看似玩世不恭之中,他完成了一代特殊群體的青年人的精神畫像。
因此有人說,當代通俗小說的新格局,發軔於王朔。
英文版的《商業周刊》刊登過對王朔的介紹,並用毫不吝嗇的措辭將其評價為「以最現實的姿態書寫中國現代社會問題的傑出作家」。
3、
1989年,王朔和莫言、朱曉平、劉恆等十二位作家成立中國第一家民間作家組織——「海馬影視創作中心」,開始正式進入電影產業。
第二年,由王朔和鄭曉龍策劃的《渴望》火遍全國,創造了中國電視劇發展史上收視率的最高紀錄,成為一個時代的神話。而由《渴望》衍生出來的「《渴望》熱」及「好人一生平安」等社會文化現象,是1990年所有中國人文化生活中共同擁有的集體回憶。
《渴望》創造了中國電視劇收視率的神話
1991年,由王朔作為主要策劃與編劇、金炎和趙寶剛導演的中國大陸第一部電視情景喜劇——《編輯部的故事》上映,也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後來該劇被視作中國情景喜劇的開山鼻祖。
《編輯部的故事》開播時,在編劇一欄掛上了馮小剛的名字。
《編輯部的故事》被視作中國情景喜劇的開山鼻祖
其實最初大家都不同意讓馮小剛參與編劇,因為在此之前,馮小剛僅僅是一個美工,直到王朔說了句:「不要馮小剛,他也不參與了」,這才給了馮小剛接觸編導行業的機會。
後來成全了馮小剛的巔峰之作《甲方乙方》,就是根據王朔《你不是一個俗人》改編而來的。
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經典的賀歲片《甲方乙方》
1992年,風光無限的王朔出版了四卷本文集,首印8萬冊。那年頭,也就文壇的頭六把交椅「魯郭茅巴老曹」能出文集,健在的作家裡,尤其是年輕作家,還沒誰敢出文集的。
一時間洛陽紙貴,「王朔現象」也隨之成為文壇的一大盛景。
1994年,王朔與馮小剛成立了「好夢電影公司」。
同年,改編自其原著的8集電視連續劇《過把癮》問世,王志文和江珊演繹的當代愛情故事瞬間風靡大江南北;也就是在那一年,他的小說《動物兇猛》被姜文相中,將其拍成了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也由此成為了姜文多年後仍驕傲不已的經典作品。
電視連續劇《過把癮》當年是風靡大江南北
而「好夢電影公司」拍攝的《永失我愛》《情殤》等,都成了馮小剛的練手之作。
公司掙到了一筆錢後,沒有分帳,「朔爺」發話:「這錢不分了,用做公司的前期投資,你和人出去交際吃飯也別小氣,可勁兒花,這錢花出去也早晚能回來。」
王朔導演的電影《我是你爸爸》
1996年,王朔第一次當導演的《我是你爸爸》在國內被禁演,他改編作家池莉的《一去永不回》也被認為宣揚「灰色人生觀」,審查時被斃。
《我是你爸爸》截圖
為了不拖累馮小剛,王朔解散了公司,將馮小剛推到了華誼兄弟的手裡,自己遠走美國。
臨走前,他還把徐靜蕾推薦給了趙寶剛。徐靜蕾隨後出演了趙寶剛導演的《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一場風花雪夜的事》劇照
屬於王朔的輝煌時代,於1997年戛然而止。
4、
王朔再次出現在大眾視線里,已經是2000年以後的事,儘管此前他只在國外待了半年。
千禧年過後,王朔陷入持續性的「崩盤」,但這次不是因為作品,而是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哭都哭了好幾年」。朋友梁左、他的父親和哥哥在那個時候相繼去世,「哐哐哐連著來,感覺一星期就死一人兒一星期就死一人兒。」
雖然他長期以來跟一直奉行「高壓政策」的父親關係緊張,他也曾不斷試圖去反抗父親的權威,但當父親去世後,他還是感到「上面連著的那條根斷了」。
曾經,他以為死亡離自己很遠,只是一個形而上的抽象概念,但當他親近的人,「上午還好好的,下午倒下就沒了」這樣的事真真切切發生在他的生活里時,他也由此產生了對生存意義的懷疑。
在「死亡」號角隨時能吹響的生的虛妄和無常里,他仿佛是一個溺水者,希望能抓到一棵讓他泅渡上岸的稻草。
但後來,他發現,這一切掙扎都無濟於事。
當人如果不能為生存找到可以附麗其上的理由時,那麼,不如承認,活著,就是活著的意義。
2007年前後,王朔密集地出版了幾本書,《我的千歲寒》《致女兒書》《新狂人日記》。
這時,距離他的鼎盛時期已經過去了10年。
對於新書題材和風格均與以往作品相異,王朔解釋為:
「我把過去自己的東西全部砸碎,這才能絕處逢生。」
2010年,馮小剛的電影《非誠勿擾2》上映,作為編劇之一的王朔的「京氏幽默」再次發揮得淋漓盡致,但他的名字仿佛已經不再閃閃發光。
彼時,馮氏風格的電影已成為中國喜劇片和賀歲檔的扛鼎之作,馮小剛正意氣風發地在娛樂圈開疆拓土。
中國老話講「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世事盛衰興替,是亘古之道,因此,沒必要感慨萬端,對於王朔來說,這不會成為令其心理困擾的關隘。
有一年,《南方周末》刊登了一篇《我看王朔》,把王朔批判得體無完膚,字字入理,句句誅心。
有讀者看後表示大快人心,罵得過癮,結果一打聽,這篇文章作者,竟是王朔本人。
在大風大浪里穿行,他一度以為自己活通透了,後來卻發現自己曾經做過的很多事情未必都是對的;他想窮盡人生之妙,結果,花了畢生的時間來推翻自己一心臆造的「天堂」。
在很多人眼裡混不吝的傢伙,是一個眼淚窩特別淺的人:「見不得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的人受一點委屈,覺得全世界的苦難都與我有關,而且我不但見到了這些苦難,我還是所有苦難的作惡者。」
這與朋友們對他的評價如出一轍:「其實王朔很痛苦,他對這個世界過於敏感。他是個心地善良、假狠的人。他寫得狠,但內心不是這樣。」
但很少有人去探索一個人的內心世界,我們在浮光掠影里看盡人生百態,在淺嘗輒止里自以為了解了人性幽微,其實,很多時候,我們只允許自己的耐心看到「冰面」上的八分之一。
那剩下的浩瀚與深度呢?也許只能成為每個人自身擁有的廣袤與孤獨。
5、
這種廣袤的孤獨有時不僅僅來自於人與血緣之外的人的隔閡和疏離,很多時候,甚至來自於至親。
王朔一歲半就被送進保育院,過兩三個禮拜才回一次家,直到十歲才離開保育院。
「我是在群宿環境中長大的,很長時間,我不知道人是爸爸媽媽生的,以為是國家生的,有個工廠,專門生小孩,生下來放在保育院一起養著。」
王朔全家福
在王朔的回憶中,每當自己犯了錯,父親都是下死手打他:「我父親打我的時候,一直打我打到他打不動。」
與父親的暴力相比,來自母親的「冷漠」對王朔傷害更大。
他的母親是一位認真負責的軍醫,將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中。王朔曾回憶,小時候因為闌尾炎發作要做手術,老師把痛到幾乎暈厥的他送到醫院,就趕忙聯繫父母。匆匆趕來的只有父親,母親則因為要照顧病人,沒辦法來看他一眼。
由於親情的扭曲和缺席,讓王朔的前半生都滯留在心理上「無父無母」的狀態。所以王朔早期作品塑造的主人公,大都是敵視父母和挑戰秩序的「壞小孩」。
王朔(左)與哥哥
2007年,50歲的王朔和79歲的母親,登上某心理訪談節目,希望能通過專家的調解,打開多年以來橫亘在母子之間的心結。
王朔與母親參加訪談節目
在心理專家眼裡,王朔很多時候都屬於「外強中乾」:「他的內心充滿了矛盾和困惑,也非常有壓力,他渴望被接納,但是又總是在拒絕。」
他心中那個自幼年時起就存在的黑洞,在其後幾十年的人生中,從未被填滿過。
這種巨大的匱乏,一方面可能造成一個人的冷漠、孤僻和極度自私,另一方面也可能物極必反,他會極盡所有的熱情將未曾獲得的愛,輸送到自己愛著的人身上,尤其是下一代身上。
在女兒咪咪身上,他表現出了極大的父愛。
王朔與女兒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當年紀尚小的王咪在一家古董店裡相中了一塊老式手錶時,王朔二話沒說就掏出了800塊錢,為女兒買下了手錶。
那時的800元錢快頂得上一個普通人一年的工資了。
當妻子責怪他將女兒慣壞了時,他回答:「我起碼讓他知道,你拿八百塊錢甭想騙我女兒。」
2013年,王咪出嫁。
王朔女兒與女婿
但他沒有參加女兒的婚禮。
結果,是馮小剛趙寶剛劉震雲等代表娘家人上台致辭。與王朔有二十多年交情的陳丹青能理解王朔的隱衷:
「看著咪咪穿婚紗出來,我立刻明白王朔為什麼不來,他會扛不住!我知道他沒有勇氣站在這兒。」
王朔的愛女箴言曾廣為流傳:
「我將來不要你養,說實在的,你給我的快樂,早就超出我養你花的這點錢了。」
「我希望你快快樂樂過完一生,我不要你成功,我最恨這詞兒了。」
在另一面,他對母親曾經的深怨也在慢慢冰消瓦解。
他問過母親這樣一個問題:
「你的一生為了什麼?」
母親愣了一下,回答說:
「為別人,為那些病人。」
「我們就是那個時代的產物。」
他的父輩那一代,都是將奉獻和犧牲當做自己的信仰,對自己及其家人,疏於關照和體恤,但他們渾然不覺,他們把「先人後己」「大公無私」看得比什麼都重,因此,這種悲劇正如王朔的母親所講:是一個時代的產物。
王朔的母親薛來鳳
王朔的母親後來在回憶錄《一家人》的最後一個章節中寫道:在這裡,我想對兒子說:「媽媽永遠愛你。」
這場母子之間的漫長和解,跨越了數十年的歲月風煙,姍姍來遲,但從那一刻起,他才真正地成為了母親的孩子。
6、
如今,身為一名作家,他仍在「碼字」,這成為他餘生的「道場」。
「出版不出版,在哪裡出版,都無所謂,在我死前端出來就行。」
在家裡的牆上,掛著他自己的手寫體:「不受福德」。這4個字,是他的自省真經。
不執於福報和功德,才能戒除貪嗔之念,收穫人生的大自在。
他已經宅了很多年,深居簡出,和一隻貓相伴。日光有時透過窗子照進來,他看到蜷縮在身邊的貓咪,臉上會現出難得的笑容。
偶爾會有邀約,但他總是還沒出門就開始後悔。時間長了,他越來越不喜歡這種感覺,因此,他會下意識地拒絕讓他覺得不舒服的邀請。
儘管他的作品至今毀譽參半,但多年後,仍被很多人視作是當代通俗文學的一座頂峰,堪稱 「當代文壇跨越不過的存在與永在」。
如今,他也過了「六十耳順」的年紀:聽得進逆耳之言,面對詈罵也無所謂,無所違礙於心。
孔夫子主張「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但對自己看不慣的事情,他仍有話要講。
他從沒有自詡為「君子」,世上的偽君子夠多了,他希望到死,也是那個能活出一口真氣的人。
他一直認為,「所謂活得明白,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絕不把評判的標準交給別人。」
把評判的標準一旦交給了別人,就意味著我們將自己的喜怒哀樂皆拱手相讓,甚至連自己的命運也允許被一再掣肘。
因此,能獨立思考,不趨之若鶩,擁有屬於自己的價值體系,在我們這個社會難能可貴。
半生輕狂,一世清醒,他曾感嘆「我慶幸我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活到了現在。」
而那些讚美過和毀謗過他的人,愛過他和恨過他的人,也都在時代的裹挾下漸漸老去。
盛筵終散,大夢一場。
所幸,仍有一些傳奇,氤氳難絕,餘音繞樑……文/薺麥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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