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太極拳要「用意不用力」,這個說法好像練太極拳的人早就耳熟能詳了。練太極拳要求放鬆,而且強調要自上而下,從頭至足,全體放鬆。這些幾乎都成了習練太極拳的口頭禪了。但真正從骨子裡相信「用意不用力」這句話的,可能就寥寥無幾了。甚至許多練了多年太極拳的人,對太極拳「用意不用力」的說法也是完全不認可的,認為那只不過是對太極拳玄化的一種說法而已。因為是拳術就是用於技擊的,而任何的技擊如果沒有力量作為最基本的要素,沒有力量作用於對方,打擊的效果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幾乎所有的拳術都把身體力量的訓練作為十分重要的內容來進行。恰恰作為拳術的太極拳卻提出了與常人思維完全相反的論調,光用意識不用力量,這樣能技擊不就成了神話了嗎?
而太極拳的拳理拳論中,又無不反覆強調著這樣的概念,以至於一些太極拳的習練者,為了證明太極拳的「用意不用力」,就演變出了諸多毫不用力,一有想法,對方就到處亂蹦,或與對方毫沒接觸,伸手一揮,腦子一想,對方就應聲倒地……等等各種太極拳的神功演示,認為這樣就是太極拳「用意不用力」的極致體現。太極拳的技擊方式和效果被弄得像街頭雜耍一樣,讓人啼笑皆非。
那麼,太極前輩們教導我們的太極拳「用意不用力」難道真的錯了嗎?還是我們這些後輩完全曲解了前輩們的真實意思,以我們膚淺的、主觀的臆斷去解讀先輩們的真意,產生了「謬之千里」的、完全錯誤的理解?
實際上,要理解和感悟太極拳「用意不用力」這句話的真實含義,非得自身修煉到「懂勁兒」階段不可。真正「懂勁兒」了,能「走勁兒」了,才會恍然大悟。前輩們常說,「勁」和「力」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東西。那麼,在太極拳中所謂的「力」和「勁」到底是怎樣的界定和區別呢?
太極拳要求「不用力」,這個「力」,就是我們常人身體上人人都有的力量。我們日常的運動和生活用的都是這個力量,而這種力量是我們身體的肌肉、韌帶和關節通過變形(拉伸及壓縮)或張緊產生的,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體力」。如果我們身體的肌肉不產生緊張,韌帶不產生拉伸,關節不產生壓縮,即我們的身體處於完全鬆弛的狀態,就像我們睡覺的時候,在這種狀態下,我們的身體是不會產生力量的。只有在身體張緊的狀態下,我們的「體力」才會產生。肌肉的張緊度越高,產生的力量就越大。這種我們人人都具備的「體力」,就是太極拳所說的「力」。太極拳強調的「不用力」,就是不用這個「力」,也即不用我們的「體力」。
那麼,如果我們不用這個「力」,我們還會有別的「力」可用嗎?太極拳強調「不用力」,但又強調「勁兒不丟」。那麼這個「勁兒」又是什麼?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拳譜講「勁兒如水負舟」,啥意思?就是說太極的「勁兒」就像水托著舟的那種力量。這種力量可以「應物而生」——舟一接觸水,水就自動產生出力量。力量的大小都由舟說了算,你有多大,它生多大,而不管生出多大的力量來,水還是那樣的狀態,不會因為生了力量水就變硬了,它還是那樣柔柔的、軟軟的,其基本狀態和性質不隨「應物生力」而發生變化。這種鬆軟中生出來的力量就是「柔中之剛」,就是太極拳所說的「勁兒」,也即「勁兒」,是太極拳最根本的東西。所以說,「力」和「勁兒」其實都是力量,但這兩種力量的性質是完全不同的,就像我們體會硬物產生的力量和水產生的力量,它們的性質和給予我們的力量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的身體內如果具備了如水那樣性質的「力量」,我們就叫「有勁兒」了,「懂勁兒」了。但我們的身體內會產生這樣的力量嗎?會的!但它絕不是來自我們身體的肌肉、韌帶和關節這些實體系統。
實際上,我們的身體除了上述肌肉、韌帶、關節能夠產生力量的這個「外能量系統」外,還有一個以身體內部氣血為基本載體的「內能量系統」。一提到這個內系統,很多人都認為又在搞什麼玄虛神秘的東西。實際上,這個系統是我們人體本身固有的,而且是我們的那個外系統還不會產生作用時,我們的那個內系統的作用就存在著並維持著我們的生命運動。
我們都接觸過出生不久的嬰兒,只能躺著,連翻身都不行。為什麼?就是那個時候人體的肌肉、韌帶、關節等這些外系統根本還不會產生緊張,所以產生力量的能力幾乎為零,根本不足以支撐起身體。但如果你讓這時手舞足蹈的小嬰兒蹬到一腳時,你會感覺他還具有不小的力量,而這個力量是哪裡來的呢?這完全是我們人體與生俱來的內能量系統產生的力量。隨著人體的不斷成長,外系統的能力越來越大,越來越顯現,內能量的作用逐步被取代而不顯了,就形成了我們現在以「體力」為絕對主體的力量系統。
練習太極拳,恰恰是要我們把這兩個系統調過來,不要用「外系統」的力量,而要通過修煉調動那個「內系統」產生力量。所以太極拳才要求松,而且要徹底放鬆。放鬆了,以緊張為基礎的外系統產生的力量就不斷退化了,而那個我們闊別已久的內系統產生的能量又會漸漸地顯露出來而被我們的意識感知到。我們的先人們把感知到的這種內能量稱之為「內氣」。這種內能量產生的力量和上述嬰兒狀態的那個固有的力量是同一個載體,同一性質的力量,也和上述水的性質幾乎一致。
所以,練太極拳總是講「上善若水」「復歸於嬰兒」。隨著太極拳放鬆修煉的深入,這種內氣(即內能量)會越多越壯,漸漸布散於全身各處,即「氣遍周身」。這個「內氣」又會像水一樣,具備「應物生力」的性質,氣流到哪裡,就如同水流到哪裡,哪裡就會產生那種「柔中之剛」的力量。
當我們的意識對這個內能量的感知已經十分清晰和敏感時,這個內能量(內氣)就會逐漸被我們的意識所統治和調動。意識想到哪裡,就可以讓內氣往哪裡走;內氣走到哪裡,哪裡就會產生那種性質的力量,也即產生「太極勁兒」。所以拳論才有「心為令(心之所發謂之意),氣為旗,身為驅使,意到、氣到、力(即勁兒)到」。這時,只要用意,就會動氣,氣一動,勁兒即走。所以,太極拳所說的「用意」,實際就是通過意識的指揮產生「一氣流行,氣到勁生」的效果。只有「用意」,才能調動內能量系統產生作用,形成「太極勁」的實際功效,而絕非腦子意識一想,人就會亂跑亂蹦的虛設歪曲之「用意」。
綜上所述,太極拳所闡述的「力」和「勁」都是力量,但又是不同系統產生的不同性質的兩種力量。太極拳的修煉就是要人們通過正確的習練方法,把我們身體的力量由前者轉化為後者,由「體力」轉變為「氣力」,由「力」換成「勁」。所以習練太極拳也叫「換勁」的過程,換系統的過程,也叫「脫胎換骨」的過程。而真正在意識上認識「勁兒」了,在身體上能感知「勁兒」了,才叫「懂勁兒」了,即另外那個系統的東西你認識了,這時候用意識統帥它運行,才能真正進入「用意」的階段。「懂勁兒」之前,是談不上「用意」的,因為還沒有用意識指揮的那個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