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我30多歲了,還是光棍一個,他好像也不考慮結婚這件事。他陪娘去廟裡燒香,娘又是為自己求長壽,又是為兒子求婚姻。
娘問:「你為啥不生個心考慮你的婚事?」
觀我說:「我這是要一個心眼孝敬娘哩。」
娘卻在臥室里哽咽著哭了起來。觀我趕緊過去坐在娘的床頭,說:「娘你糊塗,你不見現在哪一家的兒媳和婆婆合得來?你就我一個兒,若娶了媳婦過來,三天兩頭和你彆扭,我向了你,她和我過不去,我向了她,又怎麼對得住娘?」
「沒個媳婦哪裡又像個完整的家?」娘說,「你的意思我不死你不成家,那你是讓我早早死了!」觀我一把將娘拖住,說他要解決呀,一定要解決的。
一天,觀我去單位上班了,娘在家裡跌了一跤,當下就骨折了。老年人骨折難癒合,一月後仍不能行走,觀我找了保姆阿秀幫忙照顧娘。
阿秀原來在巷口的理髮店工作,長著個大洋馬的身架兒,卻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先前笑過觀我是個胖矮子,如今當了保姆,還是嘻嘻哈哈,動不動就往觀我身邊一站,比畫著觀我只高到她的下巴。說:「你請我當保姆好,能省理髮費哩!」
觀我娘似乎冬天裡過不去了,已經臥床半月,不食五穀。去醫院住了一些日子,不見好轉,娘堅決要回去,回去老在家裡。一天,老娘睜開眼,說了一句:我該走了。果然響了一個屁,頭歪在枕頭上咽了氣。
辦完了喪事,阿秀收拾行李要走。觀我單位領導黃主任突發奇想:觀我這麼個好人,他娘在時不找媳婦,現在娘死了,也該動婚姻了吧,阿秀也這般懂事,何不成就他們一對?當下攔住阿秀問意見,阿秀沒反對。
黃主任就把觀我叫來徵求意見,觀我愣了一下,覺得突然,臉就紅了。他問黃主任:「娘才死了,提說婚姻妥不妥?」黃主任說你娘為你的婚事熬煎才得下病死的,如果婚事能成,老人家九泉含笑哩。觀我又擔心阿秀原是保姆,現在提婚姻,感覺上總是那個的……
「你們住一套屋,吃一鍋飯。這麼久日子了,也沒那個意思?」黃主任說。
「主任,我們絕沒幹什麼,這可以檢查的!」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那意思的。」
「是不是別人也這麼看我們?」
「沒有。是這樣吧——聽我的——讓阿秀不要走。你家裡她現在住著不方便,讓她晚上先到我家來,噢。」
主任看著觀我笑了笑。
觀我覺得主任真是好主任,也打心裡同意阿秀。可主任那麼個笑,觀我心裡犯了嘀咕:主任一定是以為我和阿秀有那個意思了,或者已干出什麼事情了。他覺得這是至關重要的事,將來婚姻成不成,他都不要別人有非議。
觀我決定要到醫院做個檢查。他讓阿秀先去檢查,並且一定要主任陪著去檢查。
晚上,主任悄悄把觀我叫到他家,陰了臉說:「觀我同志,這事不成了,你讓阿秀走吧。」
「她不是處女?」觀我吃了一驚,「我發誓,我觀我是童男子!」
「你們都是好的,但阿秀是個石女。」
「石女?」
「以前聽說過有石女的話,沒想到世上還真有石女!我說呢,她高高大大的人怎麼一口就同意了你,原來……觀我同志,世上的好女人千千萬萬的,我負責給你再找一個,你讓阿秀走吧。可這事你知我知,再不敢對外人透一口風的,你記住了,觀我同志!」
觀我頭垂下去,卻沒有悲傷,再仰起臉來,主任聽見他在說:「這也好!」
主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說:「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觀我說: 「石女就石女吧,我只要人心好哩,結了婚我給她治病,就是治不好,不能生育,那也沒啥。我現在既然知道了她是石女,若不同意,這對阿秀是多大的打擊?再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將來傳出去,阿秀就別想活人了。」
主任心裡呼呼跳,握了觀我手,連連說觀我你是好同志,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同志。待觀我一走,主任卻覺得對不住觀我的娘,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
觀我和阿秀很快進行了結婚登記。晚上,他們同床共枕,阿秀知道了自己是石女,蜷著身子開始嚶嚶哭,說她騙了觀我。觀我說: 「我知道。」阿秀抱住了觀我,說:「你能答應還要我嗎,你能答應不給外人講嗎?」
觀我說: 「……我也是騙了你的。」原來,觀我生下來就有缺陷,不能做一個真正的男人……
文/改編自《倒流河》(賈平凹 著 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
編輯/賈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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