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至24日,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六次會晤將在俄羅斯喀山舉行。
本次峰會是在金磚擴員後首次召開。今年1月1日,沙烏地阿拉伯、埃及、阿聯、伊朗、衣索比亞正式加入金磚國家合作機制。擴員後,金磚國家人口占全球近一半,GDP超全球30%。
金磚國家始終致力於維護多邊主義,作為國際事務中的積極力量發揮作用;如今「大金磚合作」啟動後,如何開啟「全球南方」聯合自強的新紀元?在內部機制發展、務實合作及全球重大議題交流等方面,會有何新動向?
本文為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前副行長、巴西經濟學家保羅·巴蒂斯塔於9月23日在俄羅斯莫斯科舉行的「金磚國家治理與文化交流論壇」上的發言。該研討會由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宣傳部、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中國外文局聯合主辦,並得到了俄羅斯相關機構的支持。
10月22日至24日,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六次會晤將在俄羅斯喀山舉行。
本次峰會是在金磚擴員後首次召開。今年1月1日,沙烏地阿拉伯、埃及、阿聯、伊朗、衣索比亞正式加入金磚國家合作機制。擴員後,金磚國家人口占全球近一半,GDP超全球30%。
金磚國家始終致力於維護多邊主義,作為國際事務中的積極力量發揮作用;如今「大金磚合作」啟動後,如何開啟「全球南方」聯合自強的新紀元?在內部機制發展、務實合作及全球重大議題交流等方面,會有何新動向?
本文為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前副行長、巴西經濟學家保羅·巴蒂斯塔於9月23日在俄羅斯莫斯科舉行的「金磚國家治理與文化交流論壇」上的發言。該研討會由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宣傳部、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中國外文局聯合主辦,並得到了俄羅斯相關機構的支持。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保羅·巴蒂斯塔,翻譯/觀察者網 彭宇萱】
金磚國家當前面臨的挑戰,相較於2008年該組織成立之初,已顯著加劇。國際環境變得愈發敵對與危險。其中,中國、伊朗,尤其是俄羅斯這三個成員國與西方的關係,委婉地說,可以說相當緊張。儘管這一觀點可能頗具爭議,但我仍認為,這些困難主要源自美國及其他已開發國家日益加劇的貿易壁壘、限制以及各類制裁,包括貨幣和金融領域的制裁。
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金磚國家是一個多元化的集團。例如,巴西和印度總體上與美國、歐洲和日本保持著良好關係。尤其是印度,出於本國利益考慮,與美國保持著一定的親近關係。但巴西和印度當然都意識到,如果之前占據霸權地位的國家,即美國及其盟友或附屬國,在經濟、人口和政治方面對其相對衰落進行激烈抵抗,直至對所有國家都產生破壞性影響,那麼這種局面將是危險的。
中國無疑是關注的焦點,原因顯而易見。按購買力平價計算,中國已成為全球最大的經濟體。而實際上,美國對中國的崛起充滿疑慮與嫉妒。這一情況不禁讓人回想起一戰前幾十年的局勢。
那時,德國正迅速崛起,這讓昔日的霸權國家英國深感憂慮。用拿破崙的著名說法,「背信棄義的阿爾比恩」(指英國),組織了廣泛的聯盟來對抗這個新興對手,這最終導致了德國在1918年的失敗。
我相信,中國對這些先例是有所了解的。如果我對中國的理解足夠深入,他們很可能已經非常仔細地研究了德國的經驗。在這個方面,他們似乎遵循了俾斯麥曾經所說的:「只有傻瓜才會從自己的經驗中學習,我更願意從他人的經驗中汲取教訓。」
位於上海浦東新區世博園區的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總部大樓新華社
當今世界充滿前所未有的風險,由十個國家組成的金磚國家(BRICS)能在其中發揮何種作用?金磚國家是否應繼續擴大成員國數量?如果應該,那麼該如何擴大?從設立總部位於上海的新開發銀行(NDB)和金磚國家應急儲備安排(CRA,即金磚國家貨幣基金)等主要經濟舉措中,我們獲得了哪些經驗?我們應如何推進有關替代支付體系、在對外交易中使用本國貨幣,共同創立一種新的國際儲備貨幣等相關問題的討論?金磚國家能否共同行動,為美元和現有的國際貨幣金融安排提供一個可行的替代方案?
以下是我打算簡要論述的議題,特別關注關於國際貨幣問題以及建立新的儲備貨幣的相關內容。
金磚國家擴容:利與弊
儘管金磚國家各國立場各異,且成員構成多元,但我們已證明了我們能夠共同行動。我們創立了新開發銀行(NDB)和金磚國家應急儲備安排(CRA),這是兩種具有巨大發展潛力、有助於推動國際金融體系變革的融資機制。這兩項倡議雖前路漫漫,且成效尚不及預期,但它們已初具雛形,並有望取得豐碩發展。CRA是一項規模較小且尚未啟用的虛擬儲備池安排,而NDB則已切實存在並發揮著實際作用。
金磚國家組織正在擴大規模。截至2024年1月,已有五個新成員申請加入,分別是埃及、衣索比亞、伊朗、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和沙烏地阿拉伯。這五個新成員需要被納入新開發銀行(NDB)和金磚國家應急儲備安排(CRA)。目前,埃及和阿聯已經加入了NDB,而尚未有新成員加入CRA。
2023年8月21日,在南非約翰內斯堡,一名男子在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五次會晤舉辦場所桑頓會展中心內的媒體中心拍照。新華社
如今,金磚國家十個成員國;但據報道,還有許多其他國家希望加入金磚國家。對此,我們應如何看待?這個問題並不簡單。因為擴容既有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
在這一問題上,與金磚國家相關的其他事務一樣,重要的是要將政治和媒體的炒作與金磚國家合作的實際情況區分開來。關於金磚國家集團的快速發展及其對七國集團(G7)和更廣泛的西方世界構成的挑戰,已有大量炒作。
的確,新成員的加入,尤其是中大型國家的加入,能夠增強金磚國家的影響力。但缺點是,金磚國家可能會因此變得過於龐大,異質性更強,從而削弱其產生實際成果的能力。我們難道不擔心金磚國家會變成一個空談俱樂部嗎?如果變成像七十七國集團(G77)那樣,只是一個發表宏大演說和漂亮話的平台,對世界事務的真正影響將微乎其微。
我曾參與談判,並促成了NDB和CRA的成立,並作為NDB的創始成員之一,參與了其成立初期的工作。我可以說,當初只有五個國家參與談判時,要想取得任何成果都極其困難,尤其因為從金磚國家政治組織沿襲下來、並實際運用於NDB的協商一致的決策傳統——請注意,這是我們在銀行的協定條款中未曾期望和預見到的。共識,若被僵化地理解為全體一致,將會使決策陷入癱瘓。
現在,考慮到已有十個成員國,且未來可能還會有更多,我們或許難以實現實際成果。因此,我們應謹慎行事。任何進一步的擴容都應非常緩慢且有序地進行。一種可能的方式是,先將新國家作為戰略合作夥伴納入,而不是立即讓其成為金磚國家的正式成員。
構建美元替代貨幣: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這就引出了我想討論的主題——構建替代美元和西方支付系統方案的可能性,這是我們一直以來都在考慮的目標。我們能否與更多參與國共同制定此類安排?如果金磚國家繼續擴容,我們能否在有十個成員國甚至更多成員國的情況下制定此類安排?
希望如此。但這無疑將是一項挑戰。無論如何,即使參與國數量較少,這也將是一項挑戰。
2023年8月17日,在南非約翰內斯堡,工人在桑頓會展中心外布置金磚峰會橫幅。新華社
設計替代方案的原因很明確,無需贅述近年來我和許多其他人已經闡述過的內容。僅強調兩點。
第一,美元、歐元和西方支付系統被嚴重濫用為政治和經濟武器。第二,美國經濟的財政和金融脆弱性,讓人對繼續依賴美元作為霸權國際儲備貨幣的可行性產生了合理的懷疑。
因此,我們必須採取行動。當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正如印度諺語所說:「歸根結底,說的比做的多」。我插一句,中國人是個例外,因為他們通常是做的比說的多。
金磚國家面臨的挑戰首先是政治層面的——美國人對於任何試圖取代美元地位、削弱戴高樂在20世紀60年代所稱的美國「過度特權」(簡而言之,即美國僅憑發行貨幣就能支付帳單和債務的能力)的企圖都深感憤慨。
美國隨時準備將任何真正以切實有效的方式推動美元替代方案的國家或個人列入黑名單——這裡所說的並非空談和大話。為了破壞此類倡議,美國毫不猶豫地動員其在大多數國家的盟友和客戶並採取行動。這對於全面理解金磚國家貨幣和金融舉措的政治經濟背景至關重要。
中國、俄羅斯和伊朗可能對這些壓力免疫,但不能說金磚集團中的其他國家也是如此。即便是中國也可能在這樣一個熱點問題上猶豫,是否有必要與美國發生衝突。
但挑戰同樣來自技術層面。構建替代的貨幣和支付體系需要艱苦且專業的工作,以及漫長而艱難的談判。我們能否完成這項任務?我相信我們能行。然而,自該議題成為頭條新聞以來,我們是否取得了足夠的進展?
自這組政府官員、學者和政界人士上次於2023年8月在約翰內斯堡會面以來,我們確實取得了一些進展。但進展不如預期。
2024年,在俄羅斯擔任金磚國家主席國期間,相關討論的推動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例如,成立了一個由獨立專家組成的小組(我是其中一員),其他經濟學家也參與其中,特別是美國經濟學家傑弗里·薩克斯,我們共同探討國際貨幣和金融體系改革以及金磚國家倡議。
金磚國家執行主任們也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俄羅斯執行主任阿列克謝·莫日欣的領導下討論了該問題,莫日欣同時也是該專家小組的召集人。
然而,迄今為止,在貨幣改革和可能創建一種新貨幣作為美元替代方案的問題上,進展甚微。2025年,巴西將接任金磚國家主席國,希望巴西能在俄羅斯停下的地方繼續前進。
這是2024年9月25日在俄羅斯喀山拍攝的「金磚機遇」青年交流對話會活動現場。新華社
本幣支付的局限性
在俄羅斯擔任金磚國家主席國期間,相關事務似乎取得了更多進展,比如金磚國家內部以及金磚國家與其他國家之間的本幣交易,以及構建國際資金清算系統(SWIFT)可能替代方案的工作。
這樣的舉措無疑是非常受歡迎的,它在一定程度上有助於我們擺脫對西方貨幣和支付系統的過度依賴。
然而,應當認識到,繞開美元使用本幣進行結算以及尋找SWIFT的替代方案,在實現主要目標方面(即去美元化並推動多極化世界中多貨幣體系的發展)存在局限性。
問題的關鍵在於,要讓去美元化奏效,最終必須存在一種替代儲備貨幣。原因在於,各國本幣交易餘額達到平衡只是偶然現象。需要一種替代的國際儲備貨幣,以便各國能夠在長期內記錄順差和逆差。如果沒有這種貨幣,各國要麼回歸某種形式的物物交換,要麼重新依賴美元和其他傳統貨幣,這將完全違背我們的初衷。
以俄羅斯和印度之間的貿易為例。俄羅斯對印度擁有大量貿易順差。雙方的交易大多使用本國貨幣進行,導致俄羅斯積累了大量盧比。然而,俄羅斯可能並不希望永久地將這種貨幣納入其儲備中,或許是因為盧比尚未完全可自由兌換,且俄羅斯央行可能對其穩定性存疑。
那麼,俄羅斯有哪些選擇呢?它可以通過在印度尋找投資機會或加大力度購買印度商品和服務,來嘗試處理這些過剩的盧比。它還可以將這些盧比用於與印度經濟關係密切、有獲取印度貨幣需求的第三國。
然而,這些選擇顯然都不是最優解,它們讓人回想起過時的物物交換制度,在這種制度下,經濟主體進行雙邊貨物交易,並尋求第三方來處理不需要的貨物。貨幣最初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低效的物物交換制度而誕生的,它作為支付手段、共同的價值標準和儲備工具而存在。
出於同樣的原因,金磚國家需要一種新的儲備貨幣,作為美元和其他傳統儲備貨幣的替代品。
呼籲創立一種新型儲備貨幣——NRC
這種新貨幣可能會是什麼樣子呢?有幾種可能的途徑。總之,請允許我大致勾勒出看起來最有前景的一條途徑。
我們不妨將這種新貨幣稱為NRC,即新儲備貨幣(New Reserve Currency)的縮寫。當初金磚國家只有五個成員國,且各自貨幣的首字母都是R時,俄羅斯經濟學家曾提議將其命名為R5,這是個很棒的名字。然而,由於四個新加入的成員國中有一些國家的貨幣首字母並非R,這個名字便作廢了。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那麼,我們能不能簡單地稱之為「金磚貨幣」或「金磚+貨幣」呢?遺憾的是,這也不可能。「金磚+國家」中的部分國家對此持猶豫甚至反對態度,印度就是其中最明顯的例子。這是一個主要障礙,但我們仍有辦法解決,我會試著說明這一點。
NRC可能具備以下特點。它並非一種單一貨幣用以取代參與國的現有本國貨幣。因此,它也不會像歐元那樣由共同的中央銀行發行。NRC將是一種專為國際交易設計的並行貨幣。各國的本國貨幣和中央銀行將繼續以當前的形式存在,分別作為正常貨幣和正常貨幣管理機構。
NRC不會以紙幣和硬幣的形式實體存在,而是一種數字貨幣,類似於許多國家已經創建或正在創建中的中央銀行數字貨幣(CBDC)。
順便提一下,數字形式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銀行作為支付手段的中介和創造者的傳統角色。如果中央銀行數字貨幣(CBDC)和新儲備貨幣(NRC)的使用不與商業銀行帳戶掛鉤,那麼它們將削弱銀行的作用。
參與成員國可以聯合成立一家發行銀行,我們不妨稱之為新儲備貨幣管理局(NRMA)。新儲備貨幣管理局將負責發行新儲備貨幣(NRC)以及債券(我們稱之為新儲備債券,NRB),NRC可以自由兌換成NRB。NRB將由各成員國的國庫全額擔保。
這一方案在某些方面與1923至1924年間德國著名的穩定化政策相似,當時是通過地產抵押馬克(德國一個基本的債務轉型貨幣)實現的,而這一措施是由偉大但大多被遺忘的德國經濟學家卡爾·赫爾弗里希設計的。
資料圖片:美元和人民幣新華社
俄羅斯經濟學家曾提議,可以採取的第一步是為新儲備貨幣(NRC)創立一個計價單位,即一個類似於特別提款權(SDR)的貨幣籃子,其中參與國的本國貨幣權重大致相當於其在該集團國內生產總值(GDP)中所占的份額。例如,在這個貨幣籃子中,中國的人民幣權重最高,約為40%;巴西、俄羅斯和印度的權重各為10%;假設所有金磚國家+ 都加入,那麼剩餘的30%權重可由南非、埃及、衣索比亞、伊朗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分攤。
其實,這一相對簡單的步驟本可以更早實施。遺憾的是,金磚國家2024年的輪值主席國俄羅斯至今未能邁出這一步。讓我們拭目以待,看看巴西在2025年擔任輪值主席國時能否實現這一目標。
這一領域進展緩慢的原因似乎是缺乏共識。據報道,印度出於政治原因(推測而言)反對這一想法。印度——這僅是推測——可能不願在這一關鍵問題上得罪美國。為什麼呢?也許是因為印度覺得如果與中國傳統的緊張關係進一步惡化,它可能需要美國的支持。
順便提一下,巴西也並非不受類似困難的困擾。在巴西社會和甚至在盧拉政府內部,有很多人仰慕美國,並與美國的商界和政界有聯繫。
我希望這些脆弱性以及中印之間的緊張局勢能夠得到緩解。但與此同時,我們能否基於有能力且願意的國家所組成的聯盟來向前推進呢?金磚國家中的部分國家可以率先成立新儲備貨幣(NRC),其他國家後續再加入。在我看來,這一建議是可行的,但它與我們根深蒂固的共識傳統相悖。然而,如果我們堅持這一傳統,恐怕會一事無成。
如果不採用像NRC這樣的機制,另一種可能就是逐漸用新興超級大國的貨幣——人民幣來取代美元。這種趨勢在一定程度上已經發生,但能否大規模持續下去?我對此持懷疑態度。需要記住的一點是,這個新興超級大國同時也是一個新興市場國家和中等收入國家,它有著自身的脆弱性和擔憂,而這些未必是美國和其他高收入國家所共有的。
我的意思是,就中國而言,「過度特權」可能會變成「過度負擔」。中國是否願意讓人民幣實現完全可兌換?是否會考慮放棄保護中國經濟免受國際金融市場波動影響的資本帳戶限制和外匯管制?是否會接受因人民幣作為國際資產的需求增加而導致的升值?而這種升值是否會損害中國經濟的國際競爭力和活力?通過拋售人民幣並積累額外的國際儲備,可以抵消升值的趨勢,但這些額外的儲備將投向何處?是投資於美元、歐元還是日元計價的資產?這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總結
因此,讓我們鼓起勇氣,勇敢地承擔起創建新儲備貨幣的重任,這有可能成為全球貨幣和金融事務中的一場變革。與此同時,我們也應繼續推進本幣交易規模的擴大,並繼續推進對西方支付體系替代方案的探索工作,這項工作目前進展順利且前景可期。
我們應當牢記,如果金磚國家僅僅停留在口號、演講和宣言的層面,而無法拿出具有開創性的實際行動,那麼它們將讓全球南方國家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