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斑痕(七)
文/姚水葉
鄉村的年沒有太多的奢侈,但是,為了迎接未過門的新媳婦,戰懷用澇池旁的青泥和成黏稠狀,將廈房粉刷成煥然一新的灰碧色,正牆上貼了嶄新的毛主席像,偏牆貼了革命樣板戲《紅燈記》中李玉和、李鐵梅的年畫,土炕上的牆壁周圍用印有雪花形圖案的海藍色牆紙貼了兩圈,炕上縫製了一床三面新的棉綢被子和一床印有牡丹花的大紅被子,一床褥子上鋪著一套太平洋牌的大紅毛氈和粉紅白底的大床單,木窗上貼了一對鴛鴦戲水,一對紅雙喜的剪紙。環顧了新房內的裝飾他滿意地拍了拍手和媳婦一同走出屋門。戰地一進深院,迎面撞見他的新嫂子,怔怔地遲疑了幾秒鐘,他沒錢給大芳買的衣服不就是嫂子穿的這一身嗎?戰地替大芳羨慕著嫂子的穿戴,瞅著這身昂貴的衣服似乎穿在嫂子身上更顯得漂亮。戰懷連忙對戰地說道:「叫姐,這是你金秀姐,姓蔡。」
戰地瞅了一眼即將過門的嫂子,也就二十一二歲,一副鴨蛋臉的膚色好比大芳蒸熟的八五粉饃饃,皮外塗抹的雪花膏飄溢著濃濃的芳香,長長的睫毛下鑲嵌著兩隻眼睛跟杏核一樣,烏黑的髮辮分別搭在兩個肩膀上,上身穿著深紅色的翻領燈芯絨套裝,下身穿著一條深藍色花大呢布料的褲子,腳穿一雙黑色的半高跟平絨鞋。聽著戰懷的介紹,本來應該叫聲嫂子的戰地走近一步叫了一聲:「金秀姐,啥時回來的?」
「叫姐,不要帶名字叫!」
戰地聽他哥這句提醒又改口叫了一聲姐,一聲親近的姐倒使蔡金秀羞紅了臉,靦腆地哎了一聲補充道:「我二十五過來的!」並順手接過了戰地手裡提的禮物。午飯雖不豐盛,卻從一家人的熱情程度,是真正地把蔡金秀當成了掌上明珠,飯前飯後都沒有人問到大芳一家人的生活狀況,這對戰地來說,情緒不免有點失落,臨走時戰懷對戰地說道:「本來留你住幾天,你金秀姐回來了,我初六結婚,你初六回來。」
「我知道,咱媽啥話都給我說過了,初六我一定回來!」
戰懷送戰地走出大院又小聲說道:「回去問你爸再弄一百塊錢!」
戰地應了一聲,又想起了啥,拽著三婆的胳膊從口袋掏出了僅有的拾塊錢遞給了三婆,三婆接過錢塞進了棉襖底層的口袋說道:「我把錢藏嚴給孫子買糖吃!」
戰地知道他媽嘴裡的孫子肯定是金秀生的娃,他想報的喜也隨著唾液悄悄咽了回去。
傍晚前,戰地回到了上坡村,離家還有幾十步時,笨笨上前接住了戰地的竹籃,他人啞心不啞,拎著沒有回禮的空籃子掃興地掛在案板上空。程有良挖疙瘩柴回來得太晚,大芳和她媽燉的蘿蔔片,做的米飯一直等到程有良、笨笨、小芳回來才開飯,並給戰地留了一大老碗米飯。戰地進門洗過手後,大芳連忙端出了還未冷卻的米飯說道:「快吃飯,沒啥炒,燉了半盆蘿蔔片。」
「蘿蔔片也是好菜,我啥菜都不嫌棄,吃飽就好。」
大芳又問道:「咱媽問我了麼?」
戰地撒謊道:「問了,叫你好好養身子呢!」
「咱哥他媳婦回來了?」
「二十五回來的!準備初六結婚,我還得去一趟。」
大芳她媽過日子緊細,看到笨笨接過的空籃子就有點生氣,感覺親家不懂禮數,拿了那麼重的禮連一個包子都沒有回回來,大芳又問了多少不沾邊的話,便大聲提醒大芳:「過你屋說去!」
程有良聽懂了老婆話中的含意,對戰地的空籃而歸也在他的心裡對親家做人的品行大打折扣,是吝嗇,是不懂禮數還是鄉俗不同,還是根本瞧不起大芳?程有良自我安慰:「但願是嗇皮還好點。」大芳洗完了戰地吃過的老碗,就過去睡覺了,戰地對大芳說道:「咱哥初六結婚還要問咱爸弄一百塊錢,你明天抽時間問問,看咱爸給不?」
「你問!我不敢問,屋裡缺鹽缺鹼都是咱媽叫咱爸往回買哩。」
戰地聽大芳這麼一說,便翻了個身給了大芳個脊背,大芳知道戰地生氣了,也毫無反駁悄悄地躺下思量著明天試著問問這事。
在程有良的意識里正月初二已經不是年了,一大早起來就催醒了笨笨,拿上挖疙瘩柴的洋鎬、砍刀就出門了。戰地醒來後左轉轉,右轉轉,大概到八點以後才拿起後牆角的斧頭劈了些柴疙瘩。正午時程有良和笨笨都扛著早上上坡挖的柴疙瘩走進小院,爺倆滿頭的汗氣隨著柴疙瘩的落地緩緩地順著衣領散發出來,像兩鍋蒸熟的饅頭釋放出的蒸氣一樣,沒有上坡的小芳端出半盆溫水,叫了一聲:「爸,洗臉!」
程有良嗯了一聲,拍打了渾身上下的塵土,又彈了彈腳上的泥巴,蹲下身和笨笨一起洗著手和臉。戰地一邊用腳將他劈的柴往一堆撥,一邊觀察著程有良的表情。程有良用眼睛射出的餘光注視了戰地一眼說道:「快吃飯,都晌午了還等我,以後吃飯甭等我,都忙忙得不用等!」
戰地聽到這句話,連忙走進廚房端起了大芳早已舀好的一老碗飯,又小聲對大芳叮嚀了一聲:「記著,咱爸吃飯時一定問問!」
大芳領會了似的點了一下頭沒哼聲,程有良老婆有所察覺地問大芳:「有啥話剝不下面子親自問你爸,叫你問哩?」
「他哥初六結婚,問我爸借一百塊錢哩!」
其實程有良的老婆一直反感戰懷、戰地,兄弟倆吃了近一年的飯,都沒有稱她一聲姨或者嬸,只有把大芳他爸有時叫叔,有時又叫姨夫,現在戰地的戶口拿回兩個月了,對大芳他爸改口了,對她也從未叫過一聲媽,往後日子過成啥光景更是霧裡看花,迷茫一束。想到這層便對大芳小聲說道:「借錢是大事,叫他自己張嘴!」
程有良端飯時似乎聽到了娘倆的對話問道:「張啥嘴?」
大芳她媽大聲說道:「沒張啥嘴!」
晚上,十五瓦的燈泡照得滿屋通明,程有良坐在土炕的枕頭上,對小芳說道:「今年和往年一樣,不好好做活還得挨打。」
小芳聽了爸爸的年訓,嚇得緊緊貼著媽媽的懷裡連眼淚都沒敢流。
土牆的另一屋的土炕上,大芳正在做針線,戰地問道:「你問了麼?」
「咱爸不高興,我沒敢問!」
戰地立刻將大芳腿上的被子揭開兇巴巴地說道:「有啥不高興的,誰掐他了還是擰他了?」
大芳又一次看到蠻不講理的丈夫,她下意識地將被子重新蓋在腿上說道:「沒人捏你的嘴,也沒人縫你的嘴,你問麼,怕啥哩?」
「明日初三了,你不問了,我問!」
第二天,程有良再次伸出了手,從炕席下的牛皮紙包里取出了十一張大團結,遞給了戰地,又對戰地說道:「這多十塊錢,給你哥在大商店買個啥禮,咱要添張嘴哩,過了初七咱隊上幾個人合夥要去干縣買糧,得走四五天,兩人一個架子車,你若願意去,我就不入其他人的伙,咱爺倆去。」
戰地手裡捏著程有良給他哥結婚用的錢,爽快地答應了程有良去干縣買糧的打算。
熱鬧的婚禮日,門宗嫂子們都在戰懷的小屋忙活著,鄉黨大多數也都隨了五毛、一塊的份子錢,戰地提的竹籃里放了六個大棗糕,手裡拿著伍塊錢一同遞給收禮的人,收禮的人連聲說道:「大禮、大禮!」
「戰地他屋捨得!」
戰地放下禮又尋到了戰懷,遞給了從程有良手裡拿來的一百元錢,並說道:「過了明天,我跟我爸去干縣買糧去,我隊里去的人多。」
一個門宗嫂子調侃道:「看,才幾天,戰地叫他爸叫得親熱的,再過三年兩載就認不得咱屋了。」
戰地看了那嫂子一眼說道:「也許吧!」
戰地再一次接過他媽遞給的空籃子,他有意識地把空籃子傾斜著抖了一下,臉上掠過了一絲淺淺的苦笑。
【作者簡介】姚水葉(女),陝西西安人,於一九七八年畢業於太乙宮中學,以耕農、養殖為生,更愛文學,喜歡用筆寫方式向讀者傳遞善良,傳遞親身體會過的人間美德,歌頌祖國的大好河山,對生活抱以崇高的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