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歷史久遠的古城，都總有一些東西一路相伴、風塵僕僕。
它們因城市而大放光芒，城市因它們而歷久彌新。在成都，它們是清茶、是錦繡、是美食、也是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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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4年清朝道光年間，成都暑襪街開了一間看起來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酒坊。一時間，周邊的餐飲和食客很快都伸長了脖子：這酒，香得有些非同尋常。
因為農業發達、糧米如山，成都歷來就是美酒之鄉。在晉朝左思的《蜀都賦》里，就已經描繪過達官貴人們飲酒享樂的場景，「吉日良辰，置酒高堂」。北魏時寫《齊民要術》的賈思勰，曾經詳細記述過當時蜀人所釀的「酴酒」，一種未經過濾及重釀的米酒。到了唐代，成都酒肆繁多、鱗次櫛比，張籍的「萬里橋邊多酒家」即可為證。
成都市釀酒作坊分布圖，來自1944年《四川省成都市造酒工業同業公會會員名冊》。內容出處：成都市檔案館。
但真正一語道盡的，還是草堂的詩聖杜甫。他短短十個字的「蜀酒濃無敵，江魚美可求」就已證明早在一千多年前，成都的美食就已離不開美酒。沒有杯中佳釀，再珍奇的佳肴，似乎也會少了幾分誘人的味道。
但美酒是需要條件的。四川盆地不僅豐產大米、糯米、高梁等釀酒作物，成都平原的岷山雪水也造就了一口又一口水質甘美的井與泉。1367年，富春燒坊的「錦江春」酒綿醇甘冽，就得益於一口好水井。
悠久不散的酒香飄蕩幾個世紀之後，就凝成了暑襪街的這一家「全興成」酒坊。周邊的餐飲和食客，嗅到的是綿延數百年之久的酒香。
原全興曲酒一車間發掘出土的「錦江春」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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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緊鄰官衙，如今的提督街一帶更成了餐飲和美食的聚集地，華興街的「頤之時」、總府街的「明湖春」和陝西街的「不醉無歸小酒家」，所備的美酒都來自近在咫尺的暑襪街全興成燒坊。燒坊前店後廠，酒器上部為杯、下部為瓶，二兩半斤豐儉由人。一門之隔，達官貴人們迎來送往、觥籌交錯。
顯貴們在高堂華屋裡酒酣耳熱宴飲言歡之際，成都的小吃們卻也開始登上歷史舞台。也是在道光年間，文廟前街一位姓師的老者以新鮮雞蛋、發酵麵糊和紅糖調配烘烤，若加芝麻核桃花生則為甜食，若加肉餡菜餡則為鹹味，這就是香酥可口五味俱全的蛋烘糕。
成都當時已是全川風味獨特的小吃薈萃之地，但成都本地小吃，卻正迎來一個全面開花的時代。
1862年，陳春富夫婦在成都北門萬福橋頭開了一家小飯鋪「陳興盛」。萬福橋當時是糧油販運絡繹不絕的要道，常有腳夫們買來新鮮豆腐和少量牛肉，再從自己的油簍里舀出一勺菜油請陳大嫂加工。陳大嫂用花椒、辣椒一併下鍋，起鍋的大碗豆腐麻辣鮮嫩、色味俱全。因陳大嫂臉有天花留下的疤痕，這道菜即被稱為「麻婆豆腐」。
1893年，鍾水餃在荔枝巷開店。水餃全用新鮮豬肉餡不加其它蔬菜，餡料和蘸料都誠意講究，很快名聞四方。當鍾水餃在暑襪北街開店之後，水餃香里便隱隱混雜了全興成的酒香。
幾乎與此同時，賴元鑫開始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他的湯圓。食客從酒坊里探出頭，看這上等糯米製成的湯圓有黑芝麻油酥、洗沙心、冰橘和玫瑰四色原料，入口前配以小碟白糖芝麻醬，不渾湯、不粘筷子也不粘牙齒。從一個擔子到在總府街開出一個店，「賴湯圓」開始名聲在外。
1928年，暑襪街口多了一家賣燒鴨子的食攤。張國良的食攤背後是茶館，茶館往裡是旅館，門面之內有深巷，因此被時人戲稱為「耗子洞」。如今深巷早已不知去向，「耗子洞張鴨子」卻已成了四川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1933年，郭氏夫婦的涼拌牛雜店開了張，牛肉片薄、牛雜透明、麻辣鮮香、極宜佐酒，「夫妻肺片」的名聲由此不脛而走。
……
一百年之間，如今各種全國聞名的成都小吃如箭竹桃花般層出不窮，而暑襪街的全興成，只是默默見證周邊各路美食的精彩紛呈。況且不管是鴨子還是肺片，許多人在提著油紙包好的美味佳肴優哉游哉回家前，總會順便踱到全興成，打上一口濃香四溢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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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一定要與美酒相伴，並非只是市廛之中引車賣漿販夫走卒的習俗，而是不分階層的追求。1912年，「榮樂園」在如今的蜀都大道東風路二段附近開業，而其本是承接1861年關正興的「正興園」而來。榮樂園的拿手菜品「蔥燒鹿筋」「干燒魚翅」「酸辣海參」上桌之時，旁邊往往有一杯全興成的燒酒。
蜀中聞名海內的大學者蒙文通教授，在四川大學任教期間時常約上三五好友，一起去三洞橋的帶江草堂吃一道「鄒鰱魚」，每次必自帶一瓶全興酒。他在給友人的信上說：
「無此酒不足以賞鰱魚之美。酒洗愁腸，魚助雅興，誠人生快事也。」
杜甫的蜀酒與江魚，千載之下的後人仍然興致勃勃、無此不歡。只是近代以來斗轉星移，滄桑巨變之下，成都物事難免不隨著時代的震盪而變化。跟全興成同時代的開開香蛋黃糕、廣益號豆腐乾、王包子瓤腸、樓外樓甜雞……眾多曾經的美食都湮沒在時間之中，而一直傳承的全興成，卻也從燒酒坊變成了全興大曲、變成了後來狂飆突進的四川全興足球隊、變成了如今的全興酒業。
吹盡狂沙始到金。1991年，原國內貿易部評選歷久彌新的老牌企業，全國1600餘家企業被授牌。2006年，商務部重新認定的「中華老字號」數量有所減少，全興如今與陳麻婆、鍾水餃、賴湯圓、張鴨子、夫妻肺片……這些風雨同行的老朋友赫然在列，而全興更是兩次均上榜。經歷以世紀為單位的時間演變之後，如今，全興是成都唯一的中華老字號名酒。
中華老字號，如同歷史為品牌披上的一身金裝。從年深月久的「錦江春」「全興成」，到如今名滿天下的白酒，經過多少個世紀的傳承，全興與成都一路從古代走到近代、從現代走到當代。成都的餐廳里、成都人的飯桌上，多少年來一直有一杯全興酒靜靜地在桌上等待入喉。如今成都的市容天翻地覆、成都的生活日新月異，但全興陪伴成都人的這一份長情，卻從未因歲月消磨而改變。成都人放眼四周，還能有多少如全興這樣穿越時空歷久不變的始終相隨？
流轉如意的一口酒香，既是曾經擁有，也是天長地久。昨日的全興成，今日的成都全興。
——漫成都.生活——
文字｜馬利
編輯 | Penny
圖片/視頻｜受訪者提供、視覺中國
監製/出品丨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