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高中毕业进了县美术班。美术班是七七年恢复高考后的艺术类高考班。美术班从社会上招生,经过专业绘画以及文化课两门考试达到一定的要求才被录取,美术班通常安插在乡镇中学,归所在中学统一管理。美术老师是县教育局选排的名师,所以社会上报名的人数挺多,有的是因为爱好,还有的想通过美术寻求高考捷径,另外还有一部分人是想学一门手艺,因为画画是一种技能,即是考不上学也可学个一技之长,将来在社会上还能某个出路。美术班每一届只招三十来人,其中还包括靠复读生和关系户,所以进美术班也不是件容易事。
美术班同学的文化水平参差错落,好多人在社会上干了好几年活了又回来重新学习,有的是高中毕业凭着文化课优势考进来的,还有一部分专业成绩挺高才但初中还没毕业。所以在那个年代,这样一茬人凑在一起,故事特别的多。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同学已各奔东西,有的已经作故。当年同学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还有那些鲜活的故事,偶尔想起来仍然让人忍俊不禁,给我平凡的生活带来莫名的慰藉和美好的追忆。
李东是班上个头最高的男生,刚入学时尤其显得鹤立鸡群。长方脸,宽肩膀穿一身蓝褂子,见了人半天不说一句话,严肃得像个干部,有意思的是他在美术班呆了三年,连个小组长也没混上。平时老师做范画,大家站的时间一长,其他同学便开始交头接耳的瞎逗趣,他站在后头一动也不动如无人之境,眼睛紧紧的盯着老师的一笔一划,边看边扭着头琢磨。感觉他心里总拧着股劲,除了学习好像没有其他外漏的精神头。那时候刚刚恢复高考不久,国家各大美术院校可能急需生源吧,所以规定凡是专业成绩突出考生年龄可放宽至28周岁,第一年考不上,只要家庭条件允许,第二年可以心安理得地接着复读,回来复读不但没有心理压力,而且还会被新生崇拜,在新生心里能回来复读的师哥师姐可都是专业水平相当了得的人,似乎觉得搞艺术的人就理应受些挫折。所以进了美术班画画气氛挺浓,考学的压力不是很大。美术生的浪漫气息重谈恋爱的也多,纪律的散漫更就可想而知了,所以在地方中学不是很受欢迎。
李东在班里不爱说话,为人处事态度有些冷漠,可是入学不久,身边就围拢了一帮人,饭后课前总有些男生跟在他身后,尤其是他回宿舍时,总有些诡秘的跟踪者尾随其后。那天中午,刚完饭几个男生便嘀嘀咕咕的跟着李东回了宿舍,我觉得好奇也顺势跟在他们后边想看个究竟。宿舍就在画室的后面的第三排平房,往多了说有五十米,早晨上课后宿舍锁着门,钥匙在宿舍长手里,除了中午午休时间,白天一般不开门。只见他们进了宿舍,神色兴奋的便关上了门,掏出烟,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白色的烟雾便弥漫开来。然后便冲着李东说:快快快,快打开让大家过过瘾,李东迟疑了一会,心里想说什么但没吱声,不情愿地扫了大家一眼,弯腰从床底搬出一个栗子皮色的小木箱,然后从腰上解下一把小钥匙,抚弄着打开箱上的小锁,原来里面装着一台台式录音机,那个年的代,这可是稀罕物。他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摞磁带,磁带上标的是英语讲座,他从里面的一挑出一盘没有标识的磁带放进录音机,卡嗒一声按下音健,先是发出了撒撒的电流声,突然发出了令人心跳的节奏声,接着美妙的音乐伴着触人心魄的女声港台歌曲流淌而出,仿佛一股甘泉流入心田,我的心顿时跳到了喉咙,吸烟的男生手捏着烟猛吸一口,然后吐出长长的白雾……后来才知道这是邓丽君唱的民歌《采槟榔》,至今我觉得这是今生听到最美妙动人的歌。
八七年以前艺术类高考不加试英语,可奇怪的是李东自从进了美术班就开始自学英语听英语讲座,几乎没间断过,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晚自习下课后,他回到宿舍洗漱完便钻进被窝背靠着墙壁,打开录音机,戴上耳机开始了英语学习。男生们咋咋呼呼地回了宿舍,不是打闹逗趣就是抽烟讲笑话,熄灯铃响过多时了,还有人在讲故事,“俺二大爷抽的旱烟和枪药样,那个味能熏死个人,让他戒烟连门也没有,他成天价说半辈子好不容易学这么点景,还能再戒了。有天晚屋里没点灯,他点烟不小心掉了根火柴,他连三接四地划了七根火柴才在地上找到这根火柴。光顾着找这根火柴去了,烟还没顾得点。于是,他拿起刚找到的这根火柴继续点烟,可是也不知为什么,死活就是划不着,二大爷用手一摸原来是根臭火(火柴头质量不佳)。二大爷沉默了极好一阵子,起身吐了口浓痰,把烟袋连同荷包一起丢进了锅底洞里,从此到老再没抽过烟……”
大家说够了折腾累了,才一个个倒头睡下,不一会功夫呼噜声磨牙声睡语声便此起彼伏的交响了起来。平时,宿舍无论吵闹成什么样,似乎都与李东无关,他戴着那幅黑色的大耳脉,背靠墙半躺着嘴唇一张一合作的英语口语练习,幽暗的光线下像极了电影中的美蒋特务。(未完待续)(图片来源于网络)
文/东莱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