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在烟师的日子

2019-07-22     妄言不语

1978年秋季运动会颁奖仪式

作为恢复高考制度后的受益者,中国77级、78级的大学生,在新中国历史上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特殊的群体。

在这个特殊群体的记忆中,停止了十年的高考,湮没了太多的有志青年的梦想,但他们是幸运的。1977年底高考制度的恢复,给他们一条通往理想的羊肠小道。最终,77级、78级的学生成了被耽搁了十年青春的那些人的突围者。跨过高考这座“独木桥”后,他们“老少咸集”于高等学府。有的拖儿带女,有的尚未成年,同学之间年龄甚至相差20岁。“两代人”式的同学,成为那个时代中国高校校园中特殊的风景。然而,就是这样一批人日后成了中国改革、建设事业的中坚力量。

考入烟台师范专科学校

1978年的高考是在7月。从20日上午开始,连考三天,22日下午结束。这一年,也是给“老三届”和大龄考生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从1979年开始,高考就是以应届生为主了。这一年,在黄县乡城高中毕业两年的张炜考入了烟台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

这所源于山东省第二乡村师范学校的烟威地区唯一的高等学府,在1978年的春天和秋天迎来了934名新生。春天入学的是77级,秋天入学的是78级,两级入学时间只差半年。特殊的历史条件,造就了这批特殊的群体,他们同一年入学,同一年毕业,又同时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过课。77级、78级俨然更像是同一级的同学。

78级学生的开学典礼

1978年的秋天,张炜刚过完22岁生日。他带着行礼,像其他同学一样来学校报到。入校后,张炜被分到1班,学号6号。当年的78级1班,一共36人,男生占了大多数,女生仅有6人,基本上是清一色的胶东人。

回忆起入学的时情景,张炜在《校园忆》中写道,“进了校园,马上看到的一是座座大屋顶红楼,一排排雪松。笔直的路旁除了雪松就是粗大的白杨。这里安静,深奥,美妙,似乎潜藏孕育了一种大气象。”“在大学校园里,每个人都想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每个人都在心中崇拜公认的英雄:诗人、科学家、教授、学者、作家、艺术家以及诸如此类的人物。”

“功”都用在了文学上

刚刚进入烟台师范专科学校的张炜,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文学青年了。1975年,张炜发表了长诗《访司号员》,这在当时的同学中还不算多见。

同系的78级2班的同学马泉照回忆文学社创办时说,“他(萧平)还支持我们组织了文学社。77、78、79三个年级各有一个小组,三个小组长都是在入学前发表过作品的。77级的是李曙光,79级的是矫健,我们78级的是张炜。”可见,当时发表过作品的学生是鲜见的。

虽然入学前就有作品发表,但张炜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引起太多的人注意。同班同学马海春在《张炜与<贝壳>》中写道:

“新生入学的热闹过去了。学习生活平静而有规律。跑早操,上课,晚自习,一日三餐,日复一日是。在一段时间里,张炜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独自来往的时候多,默默无语,显得有点孤僻,不大合群儿。他不担任任何职务,因而出头露面的场合就看不到他。他也不打排球什么的,极少出现在操场上。学校每周放一次电影,附近一个营房里经常放,但也常常不去,饭后,同学们大多数都回了宿舍,可他一般就径直去了教室,我曾纳闷不解,他学习怎么这么用功呢?”

“快上课了,我们提前几分钟奔向教学楼。可这时,张炜已在楼前徘徊多时。他是在自学英语。沿着圆形花坛,或是在雪松掩映下的冬青甬道上慢慢走着,一边翻着一摞卡片,口中念念有词,一旦意识到前面有人便立刻踅转——所以看上去像在‘’徘徊‘。张炜无疑是待在教室时间最多的一个,还有阅览室。他几乎每晚都是在规定熄灯之后摸黑回到宿舍。周末这一天,教室里又空又静,用功的同学少了,而张炜的座位很少空过。他坐在后排,靠后门,一推门就能看见。有时在这一天,他会整天不挪窝儿。”

“后来我才知道,张炜的‘功‘都用在了文学上,他不停地读和写。我们每人都发了一个借书证,有借阅次数的限制,但许多人的用不完。这样,张炜就总是同时拥有好几个,当然是借朋友们的,他如饥似渴狼吞虎咽地阅读——我想,这样形容并不为过;据说他把图书馆的文学名著都借读空了。在校期间他主要是写短篇小说,其中多篇入选后来出版的他的一本专收早期创作小说的集子中,即《他的琴》。有一次,他让我和老徐几个同学帮着誊抄一部长篇,我分的一章题目是‘一片芦花飞向北’。我们暗自惊佩:好家伙,写长篇!张炜的名声传开,同学们也都知道了他‘爱写小说’。其实当时没人知道他已在文学道路上走得很远了,从上初中就开始写,一直写出了二三百万字!这是多么惊人的巨大数字——如果排列开,会是一条多么漫长曲折的文学之路。”

1978年,注定是要载入新中国史册的一年。

12月18日至22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在北京举行,全会实现了思想路线的拨乱反正,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新决策,结束了粉碎“四人帮”之后两年中党的工作在徘徊中前进的局面,实现了建国以来党的历史的伟大转折。新中国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春天。

这一年,也是烟台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史上不平凡的一年。系主任萧平老师的《墓场与鲜花》获得了首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这在中文系引了很大的轰动,文学氛围更加浓厚。

张炜回忆道,“当时热爱文学的同学比现在多,中文系差不多是百分之九十以上。上课谈文学谈语言,下课更是如此,大家常常就新读过的作品讨论争论起来。”

30多年后,77级的中文系毕业生于清才撰文感慨说,“每忆华章争快读,回首作家已成群。”

当年的《贝壳》

据时任学生会主席的于清才回忆,“我亲自经历了稚嫩的《贝壳》从诞生到壮盛的历史,从那份刻蜡油印的小册子里走出了张炜、矫健、滕锦平、马海春、冷丽华等一连串闪亮的名字,给中国文坛增添了不可或缺的光彩。”

于清才所说的《贝壳》就是当时中文系的学生办的一份油印文学刊物。当年,在萧平、山曼、赵曙光等在全国有一定影响的老师兼作家的影响下,文学成了当时中文系的热门话题。文学社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马海春回忆说,78级文学社的发起人和组织者自然是张炜。后来,张炜在《贝壳的由来》中写道,“我们学校中文系有两个文学社,后来合办了一个文学刊物,那就是《贝壳》了。”

对于《贝壳》,张炜的同班同学李世惠在《沐风饮露两年间》中写道,“《贝壳》是中文系77、78、79级部分同学尤以78级为主体而创办的一份油印文学刊物,当年共出了两期,第一期是手刻油印,第二期是打字油印的。《贝壳》的核心成员有张炜……张炜是名副其实的主编,所有的稿件都经他审阅、把关和修改,然后编好目录……”

回望当年《贝壳》的编辑出版,马海春在《张炜与贝壳》中写道:

“张炜忙起来。约稿,帮人构思。稿子交到他那儿,跟人谈修改意见。多方联系有关事宜。他走路都兴冲冲的,油黑浓发沉甸甸地掀动着、滑向前额,他不时地用手向后抄拢一下。那一阵子他显得意气风发,浑身带劲。稿子齐了,全部定稿,他精心编出了目录,连字体、字号都分清楚了。然后他就分别找到我们几个刻版的同学,一一交代……”

当时,中国高校中文学社还相当兴盛,之间也有联系,相互交换刊物。据张炜同级的同学冷丽华回忆,当年《贝壳》和北京大学的一个叫“未名社”的文学社交换过《未名湖》。当然,《贝壳》更多地是从同学中传阅。

在学校发送《贝壳》时,马泉照有过亲身的经历。他回忆说,那个时候用劣质纸印的,装订也不齐,弄得像个“草包”。“大家分头发送,我抱着一摞‘破草包’跟在张炜后面,他推开宿舍门,我就一本一本地发。”

“推开第一个宿舍门的情境,我至今记忆犹新,‘什么东西?’对方接到手里一看,‘哦,不就是个蛤皮吗?’便随手仍在床上。羞得我无地自容。可和张炜并在意……依旧兴致勃勃地分发着自己心爱的‘蛤皮’……”

在当年出版的《贝壳》上,张炜除了用真名发表了小说《春生妈妈》外,还用化名姚纪宁、宁伽发表了散文《鼓手。鼓声。心声》(与人合写)、小说《当我走上讲台的时候》。

在李世惠看来,张炜的创作才华已展现无遗,“他拼命地阅读,不停地写作,已有了二三百万字的笔耕收获,这丰厚的积累迟早会引爆他创作的蜕变……我记得,有段时间他迷恋上巴尔扎克的作品,一本一本地看……”

正是这种对文学的热情和执着,张炜终于收获了自己的奋斗果实。1980年,《山东文学》第三期正式发表了张炜的小说《达达媳妇》,这也是他正式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样刊收到后,在同学们手中一个接一个地争着传看……”

今天看来,张炜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成功,他的同学马泉照认为,“在于他心胸宽广——宠辱不惊。他既不会在馋言前裹足不前,也不会在荣誉前忘乎所以,就这样一路走来,成就了今天的辉煌。”

马泉照在《生长大树的地方》中写道:“文学活动时,正是同学在大师面前表现的好时机,有人就争奇斗艳地抢风头了,张炜就被当场抢白过。若是一般人是受不了的,会感到下不来台,可他并不在意,也不分辩,把头一低就过去了,继续讨论创作,就像没听到一样。”

大方勤劳乐于助人

《达达媳妇》在《山东文学》发表后,让张炜在学校里知名度更高了,但他同学面前并没有太多的架子。

马海春回忆,“他用稿费请了一些文学社的朋友,在就近的世回尧饭店,用饭碗喝白酒,有的都醉了。他还买了糖果带进教室,随便放在前排课桌上,谁路过就随手拿一块。我还收到了他的一份礼物,是一本崭新的《现代汉语词典》,在当时那可不菲,定价四元五角,后来我才想到,也一定是他用稿费买的吧“

在烟师师范专科学校的两年,文学的光环环绕着张炜。提到他,就想到了文学社、《贝壳》,还有那些二三百万字的手稿。但在生活中,张炜干活做事也像搞文学那样勤劳、认真。

有次劳动课,张炜班上的任务是清理卫生死角。虽然是打扫卫生,却是块难啃骨头。于新媛,张炜的同班同学,在《大学生活真好》中写道:

”在靠近山根的偏僻处,有一排破旧的房子……房子后面地势很高,与后檐平行的是一条高高的地堰子。地堰与后檐墙形成一条夹道儿,这夹道不足二尺宽……贪图方便的人就往这夹道里扔垃圾,天长日久,垃圾成堆了。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清理夹道里的垃圾……“

“工作的难点是从夹道里把垃圾挖出来。铁锨铲不进,镢头刨不进,破绳子、烂布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是牵牵连连,很难挖……地方很狭窄,只能容下一个人……不管我们怎么努力,进度总是快不起来……””

平时满琢磨文学创作的张炜,干起来活却不再是一幅文质彬彬的模样。在他们小组的这个难题上,张炜并没有感觉到难。于新媛回忆说,“张炜总是有办法的,他提议分段挖,于是我们分段挖。”

在她的《大学生活真好》中有段描写张炜劳动的文字,足见张炜的勤劳。文章写道:

“张炜今天的穿着和平时一样,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干净整洁;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洁白如新。不过,这并影响他劳动,他抢先跳进夹道儿,一会儿抢起镐头,一会儿扬起铁锨。挖着,挖着,遇到了一根根粗绳子,黑糊糊,湿漉漉,脏兮兮,油腻腻,还有一部分压在垃圾底下,大概很长,用三齿镐也不管用了,他干脆用手拽。这双手和他的脸一样,那么白皙,与这根绳子形成巨大的反差。”

在劳动中互帮,在生活中互助。同学之间的友谊让这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师范专科学校的校园充满意着温情。

中文78级3班的实习合影

78级3班的黄德民回忆起在校时同学之间的友情常感慨:中文系同学之间不分届别、不分班次,彼此亲如一班,相互关心,互相帮助。这段友情30多年后仍让他历历在目。

毕业时,他遇到了一件烦恼事:一心想回老家工作的他,被分配到了外地。尽管找了系里的老师,但分配方案是不能改了。他晚上在教室门口遇到了张炜,张炜知道这件事后,安慰黄德民,并告诉他自己有个朋友在黄德民分到的地方做文化馆馆长。张炜写了封信,告诉黄德民你到后去找他,有什么困难叫他帮助一下。现在黄德民每每想到这件事,仍对张炜感动不已。

烟台师范专科学校是张炜文学旅程艰苦跋涉中出现的一个重要驿站,在这里他从一名文学青年变成了青年作家。对于这所学校,用马海春的话说”张炜对这所母校有一种特别的感念”。“他在那儿饱读,充实,整理,做着各种准备,然后再次出发,义无反顾,一步一个脚印走向他的文学高原!”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

1.柳新华主编:《难忘的一天——恢复高考35周年回眸》黄海数字出版社 2012年10月第1版

2.鲁东大学老照片展(1930-1980) 鲁东大学博物馆

3.亓凤珍 张期鹏编著:《张炜研究资料长编(1956-2017)》山东教育出版社 2018年9月第版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vvIpHWwBmyVoG_1ZIScw.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