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座落在淄川东部,这里就是淄博市淄川区洪山镇东工村。
淄川之地,夏商为青州之域,秦属齐郡;西汉初建般阳县;南北朝,元嘉五年(428年)为贝丘县;隋开皇十八年(598年)为淄川县。因淄河流经境内而得名,1956年以后称淄川区,是历史悠久,天杰地灵的地方。
洪山古时候被称作“狮驼埠”,俗称“大荒地”。1898年,清政府与德国签订《胶澳租借条约》,根据条约,1904年,德国人在大荒地建成竖井定名“黉山凹井”(淄矿集团机厂内),初以北临“黉山”取名,大荒地先后有德国人、日本人进入,进行煤炭开采、铁路铺设及车站建立,随着人口的聚集,从“黉山”到“洪山”,作为地名一步一步地逐渐代替了“大荒地”。1930年建黉山镇后,‘黉山’逐渐以同音演变为‘洪山’,1937年改用洪山镇。现淄矿集团院内仍遗存部分德日式风格的建筑物。
遗存德日建筑
遗存德式站房(洪山火车站)
东工村是德国人、日本人来了,他们在大荒地开凿煤井时,煤井周边逐步形成到此谋生人的聚住地,因位于“黉山凹井”东边,俗名东工厂。
据讲,大荒地“黉山凹井”煤井,周边形成四大工厂,这里的工厂不是工厂,厂即聚住地形成的村落,东工厂即东工村;北工厂即北工村;南工厂即太和村,原镇政府旧址,俗称南门;西工厂即三民村。
村庄距淄川城里约十华里。村东邻是短篇小说之王、《聊斋志异》作者蒲松龄故乡蒲家庄;北依北大井,约3公里是春秋战国名山黉山;南边约2公里是淄博市第十五中学;西依北大井渣子堆。
老房子
北大井煤仓
村庄近依北大井渣子堆,这是德国人经营的山东路矿公司于1904年在淄川大荒地开凿了第一个竖井,成立了淄川炭矿公司。
1910年11月,开凿第二竖井,称“马尔他竖井”;1910年11月,德国人开凿第三竖井,以当时德华矿务公司首席董事的名字命名为“海特尔井”,俗称北大井。渣子堆是开釆北大井及附近煤井时,筛选煤炭后的矿渣日集月累堆集形成的,可以说,渣子堆伴随村庄的形成、发展、生活,他更见证了东工村的百年沧桑。
小时候,我常带上柳条筐子,脚踩着松淌的渣石爬上渣子堆。每当锅车(俗语,矿山用带轨翻斗)倾卸矿渣时,躲避着滚冲下来的矿渣,捡拾遗落在煤渣缝隙的煤炭和铜矶(生产硫磺);有时,用铁钩在矿渣里扒拉着寻找。煤炭用于取嗳和做饭,剩余煤炭和铜矶换取零钱补贴家用。当年为了生计,个个蓬头垢面,在煤堆抹得像个小鬼,只有俩眼目光灼灼紧盯着倾卸下的煤渣,煤炭和铜矶抢捡到手后,我们会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时只能看到一排雪白的牙齿……
七十年代,人们利用燃烧过的煤渣生产水泥,利用煤渣烧成砖块,代替了传统泥砖。渣子堆成为村民及附近村民赖依生活的来源之一。
六、七十年代,村庄约有百十户人家的样子,村民以种地、下井挖煤、烧窑为生。房屋多是土坯或门、窗用泥砖包裹,两侧屋山墙带泥瓦的草房。村民多是到此地谋生人的后代,属杂姓聚集的村庄。
渣子堆东脚下有条高低不平,曲折弯延的煤渣路,向南延伸至南门(镇政府旧址)。村内街道巷口,纵横交错,道面狭窄,坑洼起伏,街道两侧树木稀少可见,泥质街道,遇雨雪时节,泥泞难行。
我的家乡,没有歌曲唱出的山美水美的动人词句,可留下我幼年时代的点点印迹。从老宅的家中瞭望着渣子堆,黑色渣子堆同渣子堆自燃后形成的红色渣子堆,黑红分明,在阳光的耀照下,有点立体感的美;夜深时,渣子堆时时传来拉矿渣的锅车,咔嚓、咔嚓的铁轨声,又传来矿渣滚动的阵阵声响,就象是疾风伴着海水撞击岸石的浪涛声;当黎明晨起,站在渣子堆上,向下望去,矿区闪烁几盏灯光,牵引电车缓缓驶出,村里炊烟缭绕,有点灰蒙蒙的美。
渣子堆东边的东工村,村中央有盘石碾,从石碾向东约二十米,朝南的丁字路口处,东南拐角的地方就是我的老宅。
老宅门口西南不远的路边,有一棵怀抱粗、底部空洞的老国槐树。从我记事起,古槐的躯干就很粗,粗糙的树皮突兀着,形成一个个的疙瘩,像个很老很老的干枯老人。夏天,树洞里爬出一串串的黑蚂蚁,树身渗出的树膘,抹在手上黏黏的;秋天,树上结满槐当啷;冬天,北风吹的枝头及干瘪槐当啷哗哗响。
父亲生前同家人在老宅
院落如同刀背形状,从西南角大门进入,沿着一间西屋墙进入院内,一间北屋连三间北屋,西屋与北屋之间是隔着夹火道的杂物房。三间北屋的东窗下,有盘石磨,磨道旁倚东院墙生长一棵碗口粗的洋槐树。门、窗是用木棱做的,冬天要用窗纸湖上。东南是饭棚,是微带斜坡的平房,顶部是用炉渣灰和石灰混合抹平的。饭棚后是猪圈连着厕所。
房屋的空间都十分狭小,北屋一间是爷爷奶奶居住,有张罗汉床及长条桌子。北屋三间是父亲母亲及我们居住,进屋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加两把罗圈椅子,家里基本没有象样的家俱。朦胧记的西屋里,住着用车拉青石头,肥城老家的堂哥及姑表哥,后来,这屋成了大哥结婚的婚房,屋内太小,洗脸盆只能放在掏砌的墙洞内,大哥娶嫂子过门后,不久,又添了侄子建国,老宅更显的拥挤了。
入夏时,父亲会在院内种上几颗丝瓜,瓜秧爬满院架,丝瓜花开的满院芬香。有时傍晚,院中央放张小矮桌,放上大哥奢侈小收音机(六十年末,少数的笨重的台坐式)收听广播。到中秋节的傍晚,父亲母亲给家人分吃西瓜及难得的月饼。家养的花猫会顺着倚墙槐树爬上爬下,跳到东院墙上,又顺着院墙跃上饭棚顶,自由出入。饭棚顶上常晒爷爷收割的蓖麻、荞麦、谷子等五谷杂粮,我常爬在上边玩耍乘凉,槐花飘香时,我和哥姐站在上边用杆子摘槐花。
宅门
(大门俩侧门枕石)
据说,爷爷谋生刚落脚时,在村里借他人家的窝棚居住。这宅院是爷爷和父亲用面粉换的,换的时候面积比这大。院落大门口两扇大门下面的两块门忱石,是爷爷请石匠凿磨的,做工细致,在村内少见。我想,这是爷爷发迹的表现,也有期盼子孙满堂、生活富裕的良好愿望。
七十年未,将饭棚及西屋拆除,返建成砖屋,母亲在西屋度过了她的晚年。进入21世纪,村里进行了旧房改造,建成一幢幢的楼房,现老宅己荡然无存了。
爷爷奶奶走了, 爹娘走了,老宅没有了,家乡的老宅味,没有了,但是,我想念这个老宅,想念着生我、养我、伴我成长的老宅!
七二年大哥同儿子建国在老宅院内
(后左侧老西屋)
九三年春节家人在老宅内
(后三间北屋)
九三春节孩子在老宅内
(后三间北屋)
母亲生前同姑表妹及家人在老宅院内
(后:七十年代,返建后的东房屋)
旧街道及房屋
东工村新居
小时候,家宅的老西屋里,住着几位拉地排车的人。
夜色降临时,我跟随在他们身边,用好奇眼神盯着他们,他们双手用力,用根圆圆的管子给轱辘打气,感觉挺好玩的,后来知道,他们是宋传和、宋家坤、尹成水、张德怀,这是老家的人,从事给石灰窑拉青石头的营生,这是我对老家人的朦胧印象。
后来,这几位拉地排车人陆续回老家了。几年后,爷爷去世了。上二年级时,老师刚教拼音,娘让我俩(孪生二哥宋家禄)请假,说带我俩陪奶奶回肥城老家。那时候,耳边常听见潮泉柳沟道朗这些话语,说我爷爷是从肥城来到东工村,哥哥姐姐小时候都在老家待过,老家出地瓜和花生。
那时是人民公社化的年代,村(大队)中耕地多是种玉米和小麦,家家户户基本是煎饼咸菜,想到带甜味的地瓜及油香的花生,又能坐着汽车到很远老家去,心里充满喜愉和向望。
我们是从淄川东桥头坐的汽车。进站时,我站在印有尺度的墙壁前,刚刚达到购全票的身高,因站务人员同我娘熟悉,买了张半票。后来从老家坐火车回来,又买半票,出站时,被拦着验票,我娘将保留的汽车票让他们看,才顺利出站,这是我首次远离淄博及乘坐火车。
山路
村庄
村口
饭棚
小车
窗户
宅门
七十年代,村内北街的小卖铺,是又矮又小三间的土坯房,由我大嫂操持料理。每日大嫂推着架子车到南门(洪山)起(办)货回来,就站在米数高的水泥柜台前。在当时,这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活,算是体面活。货架摆放着多是烟、酒、糖、作业本子等,数量少的可怜。糖多是水果糖,能按块卖,二分钱一块,三分钱二块,方格写字本子伍分钱一本,九分钱二本。东墙根放置着几口水缸,盛着散装粗盐、咸菜疙瘩、酱油、醋,还有散装酒。来者多提着瓶子,打个酱油买点醋,顺带买合几毛钱香烟,卖的最多是散装酱油和醋,瓶装酒及散酒少有人购买。村小人少买卖小,适合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准。
村东靠公路边,有户人家,姓周名生柱,按辈份称呼他叔,娶妻智障,平日挑尿拌粪挑担子。夏日,爱光着膀子,前胸后背晒地发红,爱饮酒,酒后前胸更红更亮。
村内红白事,他前去挑水帮忙,缸满人闲,躲坐院内矮桌前静等。人们明白他的意思,在待吃等喝,忙端上一碗回锅菜,送半瓶白酒,他低头自斟自饮。酒后,晃晃悠悠往家走。
他三天二日,端着碗到小卖铺买酒。一次,站在柜台前买酒,大嫂提酒倒入碗内,人多忙点,一会儿,大嫂看见柜台上的空碗,认为忘记给他打酒,问他:"周叔,我给打上酒?"他说:"未给打酒",大嫂转身要给他打酒时,他乐哈哈哈地说:"侄女,开玩笑,酒我早巳喝光了"。有时,他打上一碗酒,用手捻捻散落在柜台的盐未,放入嘴里,同时,三口二口将碗内白酒喝光。
一年冬季,二哥抛扔棒槌栉玩耍时,不小心扎伤他眼睛,母亲陪他包扎眼睛,检查无妨后,也不耍赖打横,村民及母亲说他就是个老实人。
他死了,剩弱智两子,只会蒸窝窝头,不知生熟。后二子终娶腿疾山里女人成家,在这女人操持下,让兄弟俩去砖厂做活,她经营烟酒百货,后又上山办养猪场,日子过得凑合。如他在地下有知的话,该心满意宽,不用喝酒解愁。
打酒
小时候,村里最好玩的地方就是瓦厂。
瓦厂位于村的西南方,西侧是隔一条小路的红色渣子堆;南侧及东侧都是小梁庄(后改红卫村)的农田庄稼地,东侧中间原来有条从公路通向瓦厂的土路,因土路是占用小红卫村的农田,又将农田分割成两块,不利农耕机械作业,后在南侧重修一条土路。北侧是块坳地,沿着类似沟底的路,延伸到村的西南角进入村庄。
瓦厂约十几亩地的样子,西高东低,依山坡而建。中央有囗枯水井,这枯水井曾发生过,在这工作的年轻人,因闹矛盾,王家的大姑娘跳井而死的惨事,现在许多人仍记着事情的起因。我大约记得她的象貌轮廓,如果她活着的话,也应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心痛!惋惜!
瓦窑
烧瓦
瓦厂东边是一排长长的房子,房里布满一排又一排的木架,放着层层层叠叠的机压成型的泥瓦,等待风干后,装窑入烧。夏天时,微风吹进,里边凉嗖嗖的,象是新疆凉晒葡萄干的凉房,冬天时,地下烧着火热的地炉,赤脚踏进铺满烟道的地面,尘土飞迸脚丫上,象是热乎乎的面粉。
这里最好看是烧窑。这窑是窝窝头的形状,在前面的拱形炉门前,有个小窗口,往里望去,炉火烧的通红通红的,辐射出来的热光,照在脸庞上灼痛。烧窑工是项技术活,一根2米长的铁锨,通过窗口观察,依次往里添煤。添煤时,后边烟筒冒出浓浓的黑烟。
小时候最喜爱这里的泥巴,弄块泥巴在瓦厂玩不够,也要带块回家去继续玩。
我曾用泥巴捏过小鸟、手枪、坦克,最多的是地雷。
那时,经常看电影《地雷战》,看到电影里的民兵,头戴八路帽,脖子挂着两颗地雷,感觉很威武,如果鬼子再来,一定同电影里的民兵人物一样。
我和小伙伴蹲坐一起, 将泥巴团成圆形,粘上用细铁丝弯成U的地雷头,用树枝刻划上经纬线条,放在荫凉待干。提着这枚制造成功的地雷,拴上一根长线,学电影电影镜头样子,嘴里喊着鬼子来了,埋入土中,又拉出,返复多次。乐!
后来,这里改建成转道窑,利用煤渣烧制煤渣砖,是废物利用,结束了村民建土坯房的历史。我的家人多在这里工作过......后来,瓦厂南边建成淄博无线电十三厂,东边建成淄博克力斯特陶瓷公司......
作者 山里人宋家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