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落幕的2019年澳门国际影展上，两部展映单元的美国电影《乔乔兔》《隐秘的生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题材——纳粹德国。它们共同展现了如今拍摄此类题材的电影仍是必要的，有其意义所在。
隐秘的生活 A Hidden Life
影史中，以希特勒掌权下的第三帝国为时代背景的经典影片层出不穷。远的有《大独裁者》《大街上的商店》《辛德勒的名单》《美丽人生》，近的有2000年后的《钢琴家》《帝国的毁灭》《黑皮书》《无耻混蛋》。这些影片或温情或残酷，或戏谑或严肃，以不同角度反映了纳粹的丑恶暴行。
新西兰导演塔伊加·维迪提是一个编、导、演全才，算是近年电影界势头很猛的后起之秀。以《吸血鬼生活》《追捕野蛮人》展露才华，以《雷神3：诸神黄昏》打入好莱坞主流商业圈，成为镁光灯下的焦点。在漫威大制作爆米花片后，他拍出了《乔乔兔》，一部二战背景的喜剧片。
而被国内影迷亲切称呼为“特仑苏”的泰伦斯·马利克，在20世纪70年代以《穷山恶水》《天堂之日》一鸣惊人后迅速沉寂了足足20年，并在10年内只拍了两部电影：《细细的红线》和《新世界》。
进入2010年代，泰伦斯·马利克的拍片速度却如火箭般上升，几乎以一年一部的速度拍出了《生命之树》《通往仙境》《圣杯骑士》《时间之旅》《歌声不绝》，口碑毁誉参半，争议巨大。《隐秘的生活》是其2019年的新作，也是他自《细细的红线》以来再次执导二战题材影片。
风格差异巨大的两位导演同样拍纳粹题材，能拍出什么新花样？
他们各自的风格将如何与纳粹的极权暴力相融合？
虽然两部电影均以纳粹德国为时代、地域背景，但都选择了用英语作为主要对白语言。为了消除由此带来的违和感，令观众迅速进入电影设定的背景，塔伊加·维迪提与泰伦斯·马利克不谋而合地引用了相同的历史影像：1934年，纳粹党在纽伦堡召开的全国党代会。
在巨大的广场上，15万纳粹冲锋队员、党卫队员静静肃立。希特勒、党卫队全国领袖希姆莱、冲锋队领导人维克多·鲁茨穿过人群组成的方阵，向一战纪念碑敬献花圈、检阅队伍游行，并发表演说。
这段影像，出自影史著名的、德国女导演莱尼·里芬斯塔尔为纳粹拍摄的宣传纪录片《意志的胜利》。
在两部影片中，纳粹党代会历史影像的出现均让观众迅速进入到故事设定的20世纪3-40年代的德国；但除此之外，它们的风格显然大相径庭。
《乔乔兔》开场，塔伊加·维迪提用他一贯的拿手的妙趣横生的喜剧手法，以荒唐不经的戏谑与天马行空的幻想让观众进入到纳粹帝国儿童的天真臆想世界中。他甚至亲自出演小男孩乔乔幻想中的希特勒形象，陪伴着乔乔。
电影在第一幕用尽搞怪元素，甚至“乱入”披头士的名曲《I Want to Hold Your Hand》的德语版，在电影初期营造出童子军露营的幽默场景，让观众开怀大笑、放松警惕，误以为这是一部纯喜剧电影。前三分之一的《乔乔兔》，像极了《月升王国》的童真与《无耻混蛋》的黑色幽默的混搭。
而电影中段，斯嘉丽·约翰逊饰演的母亲与托马辛·麦肯齐饰演的犹太女孩Elsa的登场，引出乔乔母亲的秘密与痛苦。温馨的母子亲情、小男孩天真而不切实际的幻想、严肃的犹太人苦难三种元素组成这一部分的影片基调。寡姐的几场表演收放自如，充分释放了角色与演员的魅力。而乔乔幻想中的希特勒，无疑与父爱缺失的创伤有关。
在观众沉浸在《乔乔兔》的温情、幽默之中时，导演却猛然用残酷的转折将乔乔与观众拉回血与仇、生与死的战争地狱，这便是电影最重要的第三幕。观众的笑容还未收敛，便要经受一波又一波战争炮火与剧情“催泪弹”的猛烈袭击。
从第一幕贯穿全片的男配角山姆·洛克威尔表演拿捏精准到位，让人想起《美丽人生》的男主。“幻想希特勒”也在终章迎来了最终归宿。《乔乔兔》有对告密洗脑的讽刺揭露、对正义反战的深情歌颂。它并非尽善尽美，但也是一部极佳的商业制作。
接受每一件会发生的事情，无论它美丽亦或恐怖，只管不断体验人生，毕竟所有感受都是永无止尽的。
——里尔克
并不诗意的《乔乔兔》结尾以里尔克的诗句做结，回味悠长，片尾曲则是大卫·鲍伊用英语/德语演唱的《Helden》。
这首歌的创作灵感来自于在柏林墙边拥抱的一对恋人。正如诗句和歌词中所写的，不断体验人生，片刻的幸福也会成为永恒。战争的丑陋无情，也反衬出爱与希望的伟大、美丽。
Helden David Bowie - Heroes
相比虚构的《乔乔兔》，《隐秘的生活》取材自真实事件，讲述奥地利士兵弗兰茨·杰格斯泰德因在二战期间拒绝宣誓效忠希特勒、拒绝为纳粹德国而战，最终被判处死刑的故事。
他的故事让人想起《血战钢锯岭》的原型、美国士兵戴斯蒙德·道斯。和戴斯蒙德一样，弗兰茨同样经受了军事训练，但也同样因天主教的影响，认为战争是不道德的。与戴斯蒙德命运截然相反的是，纳粹军队、当局拒绝了弗兰茨做护理人员的提议，而是将其列为涣散军心的罪犯，打入监牢。
最终，弗兰茨拒绝了村庄牧师试图说服他服兵役的请求，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于1943年8月9日被押上了断头台。
看过泰伦斯·马利克电影的影迷，都难忘他充满诗意的风格，而《隐秘的生活》再次将此发扬光大。
这部近三小时的电影以弗兰茨及其妻子Fani的视角分别展开叙事，角色内心的旁白作为画外音贯穿始终。全片几乎都采用大广角镜头、稳定器手持摄影，行云流水地跟拍角色的摄影风格。配合奥地利优美的山野风景、田园风光，营造出诗意的氛围。男女主角优美的爱情与残酷冰冷的纳粹军队形成对照，为男主角不可避免的殉道命运蒙上一层圣洁的光晕。
在《隐秘的生活》里，还能够惊喜而感动地看到已经去世的布鲁诺·甘茨贡献了最后的大银幕表演。继《帝国的毁灭》中载入影史的希特勒形象后，他再次饰演纳粹。穿上纳粹军服，扮演一位身居高位的军事检察官。
正是他宣读了军事法庭判处弗兰茨死刑的判决，但他也良心未泯，在宣判前与弗兰茨进行了一对一的诚恳谈话，被后者视死如归的精神所折服。布鲁诺·甘茨的出色表演，也为其光辉璀璨的演艺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文 | 汪金卫（风影电影澳门国际影展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