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七日:与短片周有关的故事

2019-12-26   北方公园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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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小笨



我在 HiShorts!厦门短片周认识了很多青年导演。最终拿到最佳剧情短片的导演赵蕴懿挂着大大的圆框眼镜,特别喜欢笑,到哪里都戴着一顶毛线帽,她的片子《一些风景》其实争议不小,在终审评委最后一轮投票里它是率先出局的,但是评委会轮值主席章明坚持着把它“捞了回来”,这才让本来只是来厦门蹭吃蹭喝的她拿到了大奖。


在颁奖礼前一天的评审见面会上,我问几位评审青年导演有什么共性的问题,章明是最后接过话筒的,他先“批评了”我们这些媒体,在他的心里对于青年导演创作的趋同化,不断制造同质化信息的媒体也是要负责的。最终风格独特的《一些风景》能够拿下大奖,也许正是他某种态度的映射。


在视听语言上去模仿大师,创作主题相对趋同的作品,这对于青年导演来说几乎是不可回避的,但落回到每一个个体,他们又都是个性鲜明的。


老王原来是在光线传媒工作,当过好几个综艺节目的制片人,去年他脱产去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导演进修班,进修班学费很贵,一年要8万,或许是因为学费昂贵,北电为进修的学生安排的课程非常密集,每周只有星期三的下午没有课,但他们还被安排着去听各种讲座。


他每天花在上下课路上的通勤时间就有3个小时,有时候课一上就是几个小时,想起身活动一下,看着讲台上一直站着的老师又不太好意思,用他的话说,这一年进修下来,“我的腰都快断了。”


老王原本的工作其实收入不菲,前景也够好,但他还是坚持去了进修班,终究是放不下创作的梦想。他拍了一部叫《海雀》的短片,故事里有病痛、亲情乃至跨国婚恋。


我和老王在酒店大厅喝酒聊天到半夜,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张颖的女导演,和很多选择去美国或者欧洲学习电影的年轻人不同,她高中就去了南非,在开普敦的南非视觉艺术与表演学院学电影。


张颖的作品《清洁》入围的是实验单元,介绍里就有“时间和空间的流动”这样的字样。除了拍短片张颖业余时间还是一名 DJ,也参加音乐演出,什么新潮玩什么,是这一世代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张颖在 HiShorts!碰到了另一个青年导演,平时是做 VJ 的,她开玩笑说两个人正好可以互补合作一下。


在 HiShorts!,像赵蕴懿、老王、张颖这样的年轻创作者还有很多,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与创作有关的独特故事。


虽然也有一位组委会频频提及的60岁导演,他原来在《成都晚报》做摄影记者,每年都拍一部纪录短片投给 HiShorts!,但创作者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中国电影未来的中坚力量。



在评审见面会上,《燃烧》的编剧吴政美比较了韩国和中国青年创作者的差异,她觉得韩国青年导演比较在意奖项,会精准地计算哪种类型的片子容易拿奖,中国青年导演的创作则更为自我和自由。


我不知道她这番话里客套的成分有多少,但在去年的评审会结束后,我们在刮着寒风的路边碰到了来当评审的李沧东,李沧东是吴政美的老师,我们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也几乎相同,这让我倾向于相信他们并不只是在恭维。


也许中国电影的未来真的挺有看头的。



由于举办时间和地点的原因,HiShorts!厦门短片周的很多展映来的观众并不多,但观众提问环节却很少冷场,因为很多提问题的就是入围短片节的年轻创作者。


在 HiShorts!你几乎听不到电影节常见的演讲式提问,年轻创作者对于长篇大论地抒发自己的感想兴趣寥寥,他们的困惑是具体的,他们最在意的就是创作的细节,或者说我到底该怎么创作。


《西小河的夏天》是去年已经上过的院线电影,导演周全和在厦门拍戏的主演荣梓杉都来到了现场,电影其实在三年前就拍完了,很多细节周全必须很仔细地回忆才能想起来。


拍戏的时候荣梓杉才10岁,一位提问的青年导演也在拍儿童题材,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如何和儿童演员相处,如何去调教他们演戏,以至于周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之后他还是不够满意,他想要更多的细节。



类似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青年导演好奇纪录片导演赵亮为什么直到今天仍然坚持在自己扛着摄像机拍摄,《路边野餐》放映结束后很多青年导演问制片人单佐龙的是如何平衡投资方和导演个人创作的关系,甚至开幕影片《搭秋千的人》的导演于大雄也会坐在影厅的第一排,和《善良的天使》的英国导演柯文思交流纪录片素材到底该如何取舍。


这种热情在《齐马蓝》导演 Robert Valley 的动画 workshop 中达到了高潮,那一天现场来了整个短片周最多的听众。Robert Valley 花了两个小时分享了自己全部的创作经历,他几乎将《齐马蓝》诞生的全过程搬到了现场(有关 Robert Valley 分享的详细内容请看今日二条)。


他讲了很多的工作方法和灵感来源,他为了找到符合自己设想的齐马蓝色,看过的蓝色相关图片不下千张,主人公的脸和身材则是从博尔特和迈尔斯·戴维斯身上找到的灵感。



当他放出自己工作手稿时,坐在我旁边的音乐制作人龙飞迅速掏出手机,他说,“这个东西不仅做动画有用,做别的同样有用,这是好的工作方法啊。”每个来到短片周现场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汲取着创作营养,这种交流和碰撞是直接的,是未经渲染和加工的。


在 HiShorts!,我印象最深的一场对谈来自纪录片导演周浩,周浩的《高三》、《大同》、《市长》这几部作品几乎是国内独立纪录片中受众最广的。


那一场放了他的两部短片,那两部短片因为是合作片,说实话在他的作品序列里水平并不算高。现场的提问大多与作品无关,一个入围的纪录短片女导演,她在创作一部有关抑郁症的纪录片,但被摄对象并不太配合,她也苦恼于作品始终无法达到自己的设想。


周浩正在创作的纪录片《孤注》同样也是心理健康题材的,但他并没有甩出什么心灵鸡汤,而是直言不讳地说,“也许你就不该去拍这部片子”,也许是觉得自己太直接了,周浩导演又补充了几句,“我几乎是国内最早强调纪录片是有原罪的,我们要知道介入别人的生活,分寸在哪里,知道何可为何不可为。”


在那场对谈的最后,我把周浩的一句话记在了手机里,那句话既像是他说给自己的,又像是他和所有年轻创作者共勉的,


“我们其实是在用影像的方式探究我们与世界的关系。”



在整个短片周期间,丰江舟的噪动·南音演出是让我最为投入的一场活动。


去厦门之前我们去丰江舟的工作室采访了他,在采访的最后他为我们展示了这场演出的一些 demo,他自己打趣说这都是几年前做的了,现在早都不做音乐了。


那时候我们还没办法完全感受到这场演出的真实模样。演出是在一个青少年体育活动中心办的,现场的布置其实颇有些冲撞感,整齐排列的椅子都套上了红色的椅套,统一露出着某某婚庆的字样,观众里有不少是带着孩子来的家长,他们把它看作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文艺汇演。


但在演出开始之后,这些“违和”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丰江舟的音乐实验性很强,配合着晨练老头、智取威虎山或者是简单的色块组合的视觉呈现,都能带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


演出结束后龙飞不无激动地跟我说,“在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机会看到这样的演出,我真希望现场能有哪怕一个学生被影响了。”现场也的确有学生跑到丰江舟的身边,让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签名。


很多时候你能看出 HiShorts!在努力与厦门这座城市连接在一起,这种连接有时候是一场有关南音这门古老艺术的分享会,有时候是一场颇具厦门环东海域特色的破冰晨跑。

而更多的时候,这种连接其实与人有关。 HiShorts!的一位志愿者是我们的读者,她对音乐和电影都有着超乎常人的热情,她羡慕我们这些人在北京“什么演出都能看到”,她也向我抱怨着某些厂牌用非常敷衍的阵容“糊弄”当地的年轻人。


她偷偷溜到沈黎晖当嘉宾的论坛,只是为了看一眼“巨星”本人。某种程度上,来 HiShorts!当志愿者,就是她寻找到的离自己喜欢的流行文化更近的一种方式。


每一座城市都有热烈追捧流行文化的年轻人,但的确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直接地享受到流行文化的滋养,还真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那句用滥了的话,“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势。”


好在情况在好转。在现在的厦门,你能够到处看到文化事业拔地而起的样貌,很多人在私下里传递着有关文化产业优惠政策的小册子,各种文创产品更是塞满了到访当地的旅客的行李箱。在金鸡百花电影节正式落地之后,厦门更是成为中国电影某种程度上的一个中心之地。


HiShorts!也正是诞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这让它天然就带有和年轻人亲近的特质。年轻的创作者在这里开启自己的导演之路,他们在这里贪婪地学习着和电影制作有关的一切,而热爱电影的年轻观众也能够离自己喜欢的银幕、喜欢的电影人更近一点。


离开厦门的前一天,我又碰到了那个志愿者,我想了想跟她说了一句“希望你也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她给我的回复很简单,一个哭泣的表情加一个好!。


隔天她把这句话发到了朋友圈里,配上的文字是“结束了在海边实习的一周,不知是喜是悲,因为找不到别的理由不开始复习期末考了。”

电影总会结束,生活还会继续,但能有这样和电影陪伴的海边七日,答案应该会是一个大大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