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清文
1
连续几日的大雪过后,寒流如预期汹涌而至。
一月中旬,青城经历了连续几日的降温,终于迎来了入冬以后最冷的一段天气。
凛冽的寒风整日呼啸嘶吼,裹挟着偶有飘落的大片雪花游走在青城的大街小巷。
同往年的情形如出一辙,相伴寒流袭来的,还有令人厌恶无比的流行性感冒。
何苦抽着鼻子窝在出租房的沙发上,时不时拿起手机又放下,然后心事重重地倚在那里发呆。
客厅的电视机里不断传出悦耳的女声,同城法制节目里那个漂亮端庄的女主持人正在播报早间法制新闻。
“今早,市公安局正式发布公告称,前几日发生在本市的杀人案件,已于昨夜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日前,警方通过一系列排查,已经初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系本市某酒吧服务员于某。
在稍后的时间里,警方将在本市公安厅的官方网站上,提供嫌疑人的相关信息,并同时面向全国发布追捕令。届时希望广大市民朋友们可以多多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此次案件情节恶劣,对我市的良好法制环境造成了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
何苦正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房门口传来一阵稀里哗啦掏钥匙开门的声音。
转过头去,何苦看见程诚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头发走进来,两个浓厚的黑眼圈里各自圈着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何苦抽抽鼻子,“一宿没睡?”
程诚拖着沉重的双腿挪到沙发边,将手中的文件夹往茶几上一扔,整个人面朝下栽倒在沙发上,疲惫道:“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我刚才听新闻里报,那案子有进展了?”
程诚用手指指茶几上的文件,累了一夜,现在他连半句话也不想再说,只想好好睡上一会儿。
何苦挪挪屁股,伸手从茶几上取过那文件袋,发现里面装着的是详细的案件分析报告和犯罪嫌疑人的资料。
拿在手里仔细翻了翻,半晌,何苦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凶手……”
“是个变态!”程诚趴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闷声道。
何苦嘿嘿一笑,“不是,我是说他长得挺好看的。”
程诚恼火起来,抬起头没好气道:“还好看?你没看见尸检报告吗?这人是有多狠毒变态才能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呃,话不能这么说,”何苦抽了抽鼻子,指指那张犯罪嫌疑人的照片,一脸认真道,“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个叫于季的家伙应该是有心理疾病吧。我刚刚看了案件分析,到目前为止,他一共杀了两个人,都是女性。
一个是被他扼住颈部,机械窒息导致死亡。另一个是在反抗过程中被直接杀死,而后才发生的关系。可见,性行为是这个凶手的主要目的。但你看他的长相,说是俊美也不为过,比一般的女性都要好看那么几分。
我觉得,这样的男人就算是走在街上,都会有不少女人盯着他看,所以,如果他愿意的话,那他身边一定不会缺少女人!可他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去选择这条路呢?
答案显而易见,大概是他有某种方面的缺陷或者另类的癖好,导致女人不愿意与他有正常的交往,这可能就导致他出现了隐形心理障碍。除此之外,我觉得他可能是因为受到过来自女人的伤害。”
“怎么说?”程诚早已抬起头,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仔细听着何苦的分析。
“你看啊,他在两次作案杀死被害人后,都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案发现场缝合了两个被害人部位。这是在某种心理暗示下完成的下意识行为,而这种行为所隐藏的内心活动应该是占有,完全的占有,不允许别人碰触的占有。
这种行为所预示的更深层次的心理是恐惧,是自卑,是害怕别人抢走自己的东西。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受到过感情的背叛,加之他自身的某种缺陷,导致他的心理发生了扭曲。”
“那你觉得他现在还会作案吗?”程诚皱着眉问。
何苦笃定道:“会,这种人的思维模式会比较趋向偏执,当他们的内心陷入一个死角后,如果没有人及时来对他进行开导,那么他会不断地重复自己内心的想法。
扭曲的心理会使犯罪的欲望不断膨胀,当欲望达到了自身所能制约的边缘后,就会衍化为犯罪行为,而不断使欲望得到满足的犯罪行为最终会形成一种犯罪习惯。”
程诚咬咬牙,“那还是该早点把他抓住!”
何苦翻了个白眼,“那还用说!”
何苦将资料装进文件袋,丢到茶几上,抬眼看看电视,法制节目已经接近了尾声。
“节目的最后,我们加播一条本市最新法治动态,今早我市城南监狱发生了一起越狱事件。一年前,曾在我市策划并实施了‘413特大黄金抢劫案’的犯罪团伙头目葛继强,于今早4点逃出了监狱。我们在屏幕右上方贴出了他的照片,希望广大市民朋友们能够积极提供线索……”
“葛继强竟然越狱了!”听到节目结束后加播的一条新闻,何苦不免嘟哝了一句,而后看看手机,发现时间刚刚好,他从沙发上挣扎着站起身,“到点儿了,我得走了!”
程诚缓慢地挪到何苦刚刚离开的地方,选了舒服的姿势,也不睁眼便道:“不用急着回来,我跟高队说了情况了。”
何苦一边穿上羽绒服,一边点点头,“知道了。”
“你到了那边自己也注意点,我听说这次龙岗镇的流感特别严重,你自己也得吃点儿预防的药。”程诚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别忘了帮我给大姑带个好!”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唔——”沙发上轻轻传来程诚的嘟哝声。
2
何苦的父母早亡,是他大姑何玉霞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
父母去世之后不久,没人看管的何苦就被何玉霞接到了家里。那时候他六岁,是个不爱说话、性格偏内向的孩子。
当时的何玉霞也只有24岁,是龙岗制糖厂的一个普通工人。
何玉霞的工作需要每天早出晚归,三班倒是常有的事,所以,在那段日子,其实她能陪在何苦身边照顾他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她就把照顾何苦的任务托付给了她当时的未婚夫丁立宝。
丁立宝本就对何玉霞擅自做决定把何苦领到家里来感到不满,对此一直心有怨怼,又怎么会真的细心照顾这个孩子呢?
丁立宝铁了心想将何苦送去孤儿院。
平日里他不是对年幼的何苦爱答不理就是对他恶语相向,对何苦的生活问题更是不管不顾。
年幼的何苦刚刚经历了父母的离世,又突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生活环境,性格内向的他本就有些难以适应,而在这种情况下,又遭到丁立宝不断的冷暴力对待,这些导致了他持续性神经紧张,渐渐就得了抽动症。
后来,抽动症的病情虽然被何玉霞及时发现,可还是落下了一个一紧张就鼻子抽动的毛病。
当何玉霞得知丁立宝对何苦的所作所为后,异常愤怒,她与丁立宝大吵一架,选择了与丁立宝分手,并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为了更好地照顾何苦,何玉霞一辈子都没结婚,将他视如己出,一直当做亲儿子来养。两人虽然是姑侄关系,可平日里,两人却分别称呼对方“妈”和“儿子”。
何苦原来只有一个小名,叫默默。何苦这个名字是何玉霞后来给起的,何玉霞说,名字叫得苦一些,人活得才能轻松点。
这些年,何玉霞一直住在龙岗镇。这几天龙岗镇爆发了大规模的流感,何玉霞也不幸被传染,如今正在住院。
何苦听说这次流感特别严重,甚至会感染肺炎,所以他把本来要交给他处理的案子推给了程诚,匆匆忙忙跟高队长请了假,准备赶回去照顾何玉霞。
平日里坐客车要三个小时,冬天路滑,时间会更长一些。
何苦天生有晕车的毛病,所以早早检票上车,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这期间,乘客们陆陆续续上了车。
上午十点,车开始启动,沿着201国道,缓缓驶去。
何苦窝在座位里,闭着眼,感受着客车在积雪的公路上一阵接一阵的颠簸,心里时而担心起何玉霞的情况,时而挂念强奸杀人案抓捕工作的一些进展。
渐渐,眩晕感慢慢涌进何苦的脑袋,他整个人都开始不舒服起来。
知道自己又开始晕车了,何苦只好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侧过身子去,把胳膊撑在客车的窗沿上,然后用手撑住头,换了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
“兄弟,你晕车啊?”坐在何苦身边,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似乎是看出了何苦的不适。
接连几次较大幅度的颠簸,使得何苦已经晕得天旋地转,他勉强睁开眼睛笑笑,“嗯。”
“给你块糖,含着能好些。”那男人递过来一块阿尔卑斯硬糖。
“谢谢。”何苦接过来塞进口中。
入口的甜味果然让他感觉稍稍好受了一些,不过他还是尽量闭着眼,斜靠在窗边。
车已经在国道上行驶了一段时间,由于路途的漫长与枯燥,客车里渐渐开始有聊天的声音传来。
“听说这次镇里面不老少的人都感冒了?”一个中年女人率先开口。
另一个听起来年龄与之相仿的女人回道:“嗯,我也听说了,说是这次感冒可邪乎了!要是治的不及时,就得肺炎!”
“是吗?有这么严重!”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不是咋地,我家有亲戚就在医院上班,听说镇医院都快住满了,那医院过道儿里都是挂水的。”女人声情并茂地描述着。
这时,一个听起来字正腔圆的男声插进来,“听说这次感冒不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是一种平时不常见的流感病毒引起的。”
“那好治吗?”何苦身边的眼镜男也忍不住出声发问。
“据说治疗周期挺长的,需要入院观察。”字正腔圆的男声说了一句,后又补充道,“不过听说只要治疗的及时就不会有大问题,所以不用过于担心。”
“这么吓人啊!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这时,客车最前面突然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听起来应该很年轻,似乎是后悔坐上了这辆去龙岗的客车。
朦朦胧胧间,何苦一边听着他们交谈,一边感觉自己像是在水中漂啊漂的,不住在心里期望这车能快点到龙岗。
汽车仍旧时而颠簸几下,何苦脑袋里一片昏沉。
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他费力地睁开眼,从车窗向外望去,201国道上的积雪被各式各样的车压出一道道轮胎印,路两边的树齐刷刷地向车后倒去。
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何苦默默计算着,还得大约两个小时才能到龙岗。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早呢!”想着,何苦又闭上了疲惫的双眼,随后在一片关于龙岗流感的讨论声中,渐渐睡了过去。
3
魏老三带着他的徒弟孙刚坐在回家的客车上,心急如焚。
车上有关龙岗流感的议论,一句接着一句,字字不落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当听到有人说得了这次的流感要住院观察治疗很久的时候,魏老三的脸上不由浮上了一抹苦涩。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衣兜,再想想已经离家出来已有小半年了,脸上愈发是愁云密布,神情也阴沉了几分。
坐在他身边的孙刚看到师父这般模样,心里也同样急躁恼恨。
但他不知该如何劝慰魏老三,焦躁之余,只好用眼睛在车内左右乱望,尽量避开魏老三那张愁苦的脸,以希望借此平息内心的烦躁。
而当孙刚的目光落到邻座的年轻女人身上时,眼睛不由得一亮。
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打扮入时,模样俊俏。虽已是隆冬时节,可穿着却一点也不臃肿,上身是价值不菲的貂皮外套,下身塑性保暖裤袜配长筒靴,整个人看起来纤瘦苗条。
孙刚偷偷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而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然后,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魏老三,给魏老三递了个眼色。
有些诧异的魏老三顺着孙刚的眼神望过去,看到与他们同排坐着的两个年轻的女人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其中一个的新项链。
魏老三竖起耳朵,开始细细听她们的对话。
“这是纯铂金的吧?”
“嗯。”
“是前些天在酒吧认识的那个大老板送的?他对你可真好!”
“是他送的,不过我还得考验考验他,我这次找你就没告诉他,早上他打电话我没接,发微信我也没回,我看他找不到我急不急!”
“你这死妮子可真有办法……对了,我今天听一个姐们儿说那个酒吧有个服务生是杀人犯!可吓死我了!”
“是吗?我前几天还去了呢!哪个服务生啊?”
“不知道,反正我以后不敢去了!你这妮子找了这么个大老板,以后也不用去了。”
“还好啦,要是没事去玩玩还行的……”
魏老三注意女人脖子上挂着的那条白灿灿的铂金项链,眼中升起一阵无力和艳羡。
感受到那年轻女人说话的语气中,无时无刻不带着一种炫耀,慢慢的,魏老三眼中那种无力开始渐渐变成了一种愤怒。
魏老三已经意识到了孙刚用胳膊撞他的意思,他开始不自觉地喘起了粗气,整个人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不经意间,他的脚碰到了座椅下面的工具袋子,他的心里猛地一激灵。
回过头,他发现孙刚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眼中的狠厉之色毫不掩饰。
魏老三心里又是一颤,下意识低头望望脚边的那个工具袋子,眼中一阵挣扎。
看到魏老三还在犹豫不决,孙刚沉声低呼:“师父,小敏她……”
听到女儿的名字,魏老三眼中的挣扎渐渐被凶恶取代,他将手伸进工具袋里,取出几样东西,一些拿在自己手里,另一些塞进了孙刚手中。
那是两副防尘面具和两把工地里常见的射钉枪。
4
何苦被一阵嘈杂的呼喝声吵醒了。
睡眼朦胧的他艰难地动了动之前一直蜷缩着身子,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嘀咕道:“到了?”
望望车窗外,车还在行驶,他掏出手机,发现才十一点半。
手机里还收到了一条来自程诚的短信:妈的,刚睡一会儿就又出事儿了!昨天晚上又有一个女的被杀了。另外,早上九点左右,一个男的被枪杀,根据现场指纹调查核对,凶手可能是今早越狱的葛继强。
头儿自己盯着案子,把葛继强这案子转交给我了,你说他为啥越狱出来杀人啊?而且在越狱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就找到这个人把他杀了,这也太快了吧。我觉得这个死者一定跟之前的黄金抢劫案有关……”
何苦刚看到这儿,突然有一个黑影冲了过来,冲他喝道:“你!是不是报警呢?”
报警?报什么警?何苦抬眼望去,一脸茫然。
随后他看到一个穿着迷彩服,头上带着鸭舌帽和防尘面具的年轻人,手拿着一把射钉枪站在自己面前,面色凶恶地盯着自己。
何苦脑袋里一反应,当下就知道,坏了,这是遇到抢劫的了。
孙刚一把抢过何苦的手机,而后恶狠狠地冲车内吼道:“都他妈先把手机关机!交出来!我看谁敢报警,我先一枪打死他!”
说完,他用力扬扬手中的射钉枪。
周围的乘客发出一阵惊慌的尖叫。
“快点!先把手机都交出来!”这时何苦听到车头附近又有一个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吼道,然后那人又对司机喝道,“你,手机也拿出来!车正常开!开稳点儿!”
司机一脸紧张与惊慌,连声回答:“是是是!”
在射钉枪的威慑下,所有人很快都把手机掏了出来。
何苦挣扎着挺直身子,看到孙刚把装满手机的袋子扔到了靠近车门口的空位上,然后又转过身,用射钉枪在第一排的两个年轻女人身前晃了晃,喝道:“从你开始,你们一个接一个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项链拿下来!快点儿!”
两个女人吓得哽咽出声,颤颤巍巍地把身上的首饰一一拿下来。
“你他妈快点儿!”孙刚朝着穿着貂皮的女人一瞪眼睛。
女人更害怕了,带着哭腔:“求求你,别打我,都给你!都给你!”
他有些贪婪地看了一眼女人,怪笑一声,随后向车后走来,“你们!动作都快点儿!把东西准备好!”
包括何苦在内,有几个人很快就把钱包等物品掏了出来。另外有一些人迟疑着不愿意拿出随身物品,与孙刚发生了一些撕扯,但挨了孙刚的几个嘴巴之后,不得不屈服。
何苦忍着眩晕感,抻着脖子观察车上的形势,琢磨着看能不能想办法制住两个劫匪。
然而,就在他冷眼观察的时候,却突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何苦如何也想不到,在这辆通往龙岗镇的车上,就在他左前方的位置,他竟然看到了葛继强,今早越狱杀人的葛继强!
此刻,葛继强头戴棒球帽,微微低头,就坐在何苦斜对面的位置。
“越狱”、“黄金”几个字眼一窝蜂地蹦进何苦的脑子,何苦感到自己的脑袋当即嗡嗡叫了起来。
他怎么会在去龙岗的车上!
点击下方“继续阅读”看后续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