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闫健
一当我翻开泛黄的旧照片,我的思绪已然回到了过去。
穿过如梭的光阴,那里才是光明。
90 年代初期,我出生不久,在那个含蓄淳朴的时代,我便有了张力十足,亮瞎人眼的别名,军娃。在一座叫做蒲县的小城里,是有关我童年的全部。一个不足 20 平米的窑洞,一张用木板拼凑的大床,一台勉强凑足 24 色的熊猫彩电,母亲说,这就是我们的家,冬暖夏凉,全家团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父亲作为一名带兵人,随着经验的积累,能力的提高,逐渐摸索出一条符合实际,极具特色的育儿路线,对身边的战士,他如春风一般温暖;对骨血,却如严冬一样残酷。训练场上的器械,是我幼时唯一的玩伴,那座四四方方的围墙,是我目所能及的风景,人生中,接触的第一个高级词汇叫操练。
心生不满的我,仰着脑袋问父亲,严格要求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父亲说:“长大了,你就知道爸爸的苦心了。这是为了你好啊。”
这个台词莫名的耳熟,那时不懂叛逆为何物的我,只有选择顺从,晾晒场下的的地板砖,稍有凸起的分寸之间,竟成了父亲肆意妄为,满足欲望的沙场,“抱腹,预备,正步走....”它们组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萦绕在我耳旁的上帝之音。
我虽然是独生子,却从来不曾有被圈养。放养的资本,来自于我的身边时常簇拥着一群性格刚猛,口音各异的男人。他们会喊母亲叫嫂子,亲切自然,绝对发自肺腑。他们会称呼父亲为指导员,沉默的只剩头发在空气中上下摆动。在我的记忆深处,始终有这样一个背影:在每个通向繁华的闹市中,他的左肩扛着的是幼小的我,在每个注视监区的哨位上,他的右手握着的是威风的枪。
不久以后,父亲因为工作原因,离开了这里。没有任何征兆,那句再见终究成了独白。
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回忆偶尔泛起的折褶,似乎应该画上了句号,这座叫做蒲县的县城,大自然赋予它的沟壑丛生,崎岖难平的相貌,却无碍当地百姓对它的热忱与依赖,于我而言,它独一无二,不可替代。无需光影妆点,它的美,浑然天成。在每个星图都能具体成像的童年,它们闪烁着无尽的光芒,将山城变成了不夜城。
二十年后,父亲选择了转业,结束了戎马生涯,而我有幸,接下他的衣钵,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指导员。虎父无犬子的人物设定,让我不敢有丝毫怠慢。想干出一番事业,成为中队荣誉室历任主管中最靓的仔;想练就一身本领,成为胸口碎大石的先行者,我小心谨慎,我谦虚好学,我认真备课,却始终不得带兵的要领,中队建设虽然稳中有进,那些欢呼雀跃,庆祝胜利的声音里,我却像个局外人。
工作不如意,生活则进一步加剧了我对现实的恐惧,十几年如一日的单身生活,让我逐渐失去了对美的欣赏,当对面的女孩,问我是什么职业时,我的脑海里居然浮现的字眼是保密守则第一条,朋友见我支支吾吾,纷纷变身和平鸽,用生动的语言,诠释神秘的职业:“姑娘,以后打架的时候,用得着他。”姑娘哑然失笑,愤然离席,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更是一个不称职的指导员。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任凭狂风拂面,我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既然大家都不喜欢我,我就离开这里吧。
因为任职时间太久,更新换代刻不容缓,伴随着矛盾与交错,我等到了离开,却终究无法释怀这里的一切,相对于父亲的功德圆满,我的指导员生涯更像是一出悲剧。
自始至终,我是一个自卑的人,一个情绪化的人,一个幼稚的人。
当我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的时候,文书悄悄地递给了一封信,当我上了车,才敢打开,信是内容是这样的:
“指导员,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写的一次信,知道你要走,老想送你点什么让你能在以后的时间里一看到就会想起我,可我却不知道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咱们在一起五年了,这些年,咱们亦师亦友,我想这份感情是什么都换不走的。
今年,我也面临退伍,或许,在我走的时候,会因为队伍里没有你而少一点不舍。大家都说,离开是为了更好的相遇,我特别不认同这句话,分开了肯定没有在一起好,分开就是一件痛苦的事。相对分开,我更担心你去了新中队,以后的生活,工作开展会不会顺利,嫂子去了中队以后,大家会不会热情招待。
幸好,你没走太远,这是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理由了。在我们心里,你永远是我们的指导员,那个最好的指导员。
信的背后,是全中队所有官兵的签名....
一个背影、一张信件,一段传承,这就是三十而立的我,关于成长想说的一切。
此刻,我仿佛读懂了那个背影,正如这身戎装之于祖国的终极答案。
一半是未来,一半是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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