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坚韧的诗意 ——张新泉诗歌浅析

2023-12-15     竹莺说事

原标题:如此坚韧的诗意 ——张新泉诗歌浅析

高若栋

相识张新泉先生很晚。某个春天,我通过一部《星星》诗刊书系的亲签文本,才算是与他有了联系。而相识先生诗歌文字却很早,多年前案头堆积着厚卷的集子,在朦胧梦幻、莽汉糙实、译诗跳跃中,我称先生的作品是最为质朴和坚韧的。那抒情的撇捺把汗水和泪水挥洒得泾渭分明,所有修辞的转身都必有着平凡和动人。

从“一把好刀”的锻造,到悠悠岁月“事到如今”,他是一个笔有分寸、才思宽广的诗人。在所有相熟的名家前辈里,当一首作品在宏大潮涌中笃定而清晰,几乎毫不犹豫地会令我想起张新泉的名字。

成为自己的吟唱和塑造百姓的歌喉,这两者从来不相违背,甚至无与伦比地契合。张先生正是如此。他是孤独的多面体却又充当着乐观主义的旌旗,在社会和时代的大潮变换里,他和他的诗歌都有血有肉、骨骼俱全,甚至风骨屹立。

“这粒豆子,亮在/历史的黑土下/翻史书的人/才不会感到太冷”(《一灯如豆》)。诸如此类,在繁多现实体验的直接入诗时,往往周遭俱难,向前一步是过火烂俗,向后一寸则意犹未尽词不达意,向左或向右的挪移,反倒是容易跌入过分揶揄、调侃的陷阱,把底线上的必要的严肃给磨削掉了。“在墓地打盹/约等于,为长眠热身”。于是,庞大的创作群体为解决这一困扰,苦修内功、调和用句,为灵感抓破了脑勺。张先生则在这两首小短诗的截句里,并不招摇地透露了一觅即中的诀窍。

在《为亲切塑像》的末尾,他如此写道:“如果力不从心/请你们接替着我/从夜到夜,从泪光到泪光”。从宏大的叙事到细密的抒情,诗人笔下的痕迹毫无保留地折射着曾蹚过的道路。面朝诗歌,我在充当一个创作者时,往往与特朗斯特罗姆的视角类似,非常重视具体经验和经历,遣词或意象的排布都基本上以第一体验为先,尔后才辅之即兴或半虚拟的构造物、情感。在张先生的文字中,这份对真切的追逐仿佛又更丰满了一步。

写作是为了展露什么?这既是作者心怀的疑问,又是对读者高悬的思想玻璃。在张先生这里,答案的呈现方式良多,渴望清雅、理顺伤疤、整备记忆、追溯历史,乃至于把握良知。“向民间的事物俯首/亲近并珍惜他们/我的诗啊/你要终身/与之为伍”,来自《民间故事》一诗的结尾段,将作家对自我、对个人书写要求和冀望铺洒而出,纯粹的情怀一览无余。

张先生是谦逊之人,同时不乏低调自谦之诗。《头衔》中,他主动摘掉头衔,一连串的官名或职务称谓霎时抛却九天外,惟以虔诚赤忱之心去待人接物、写尽炊烟和山脊,让它们共雕梁画栋熠熠生辉。“上台就免了/我习惯坐在下面/保证勤奋鼓掌/一定把盅里的茶水/喝干”“我说退休时/衣帽底裤都交了/只剩一个光身子/总不能自封/肝肾委主任,或者/虎背熊腰协会会员”。

在切斯瓦夫·米沃什的《晚熟》中,有这样一句开头:“迟至近九十岁那年/一扇门才在体内打开,我进入/清晨的明澈”,遥隔太平洋、时差几本年历,诗中所谓的“明澈”具体为何物,其中的内里画面仿佛在张先生的另一篇诗歌末尾掀开舆图:“——浮云之上,丽日之下/那些鸣着号角的/悲壮迁徙,和/自信高迈的孤旅”。

米沃什落笔时年近九旬,此刻的张先生亦是轻舟驶过了80岁的门阶。文学中,伟大灵魂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同律的片刻,或虚空里执子之手的交递。张先生的墨水在弥足悠远的穿插外,还频频扭头,种种深情献给那些坚韧的文字、不羁的文字,和深刻苦难与饱含梦幻的文字们。

结合先生的经历、成长史,那个特殊的年代,写诗成为左右人生的岔口和隘口。他的掌中不止捏过笔杆,袖子濡湿过多少个夜晚、雨水、江水。盐巴曾比落日更沉重。船工号子为后来的写实赚下了宝贵体验,铁花四溅的瞬间铺垫了未来刚毅和浪漫抒情的交锋口。“互相搀扶着/每天去窗口观望/风说,他们那满头冰雪/将冷向恒久”。他很年轻时就踌躇过暮年,暮年时空里又总如年轻的魂魄,一息尚存便笑望世界。他的影子,包括其诗中的影子,都是变革和滞后交织的隧道里矢志不渝走来的巨人,或匠人。

在《如果每年都能……》中,他写道:“如果每年都能抽时间/去殡仪馆和墓地看看/在上述两个地方,分别/鞠躬和喃喃,你就会/对家里的旧沙发,老灶台/投以热眼,继而耐心抚平/旧书中的深浅折痕/赞赏鹩哥的问候语,能在/短句之后又优雅拐弯……”

在“殡仪馆和墓地”,他连缀起生存的意义里最底层的逻辑,寻求无愧和自由。“对老灶台投以热眼”“耐心抚平旧书中的深浅折痕”,回顾和瞻望是人生中频繁和必然的节奏与动作。此诗中,他已渐而放下后者,只是频频回顾,已能在“短句之后又优雅拐弯”。

一个人便能品读寂寥和淹没浮尘,一个在诗的时代里举重若轻和怡然自得之人。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e56f9d3ecac9647b222b425843a3d2d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