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黑暗 广筑你的使馆 为得一瞬间

2022-07-19   飞地APP

原标题:噢,黑暗 广筑你的使馆 为得一瞬间

然而我们该如何把时间

从太阳的金丝中抽出?

好把夜

缠绕作蚕蛾的

茧?

奈莉·萨克斯诗选陈黎、张芬龄 译

获救者的合唱

我们,获救者,

死亡已开始自我们的骨骼削修它的长笛,

并在我们的肌肉上轻敲他的弓——

我们的躯体继续用它们

残缺的音乐哀唱。

我们,获救者,

环绕颈际的绳索仍然摆荡

于我们眼前蓝色的空中——

沙漏仍然装满我们滴下的血。

我们,获救者,

恐惧的蠕虫仍然以我们为食。

我们的星座埋葬在尘土中。

我们,获救者,

请求你:

向我们展现你的太阳,但请慢慢地。

一步一步引导我们在群星之间前进。

教我们重新学习生活时,务请温柔。

以免鸟儿的歌声,

或汲满井水的木桶,

会让我们愈合不良的苦痛再度迸裂

并将我们冲失——

我们请求你:

暂且不要给我们看会咬人的狗——

很可能,很可能

我们会碎裂成灰——

在你眼前碎裂成灰。

是什么将我们的肌理结合在一起?

我们,呼吸辞退我们,

灵魂早在我们的躯体被救上

千钧一发的方舟之前

自午夜向祂奔去。

我们,获救者,

我们紧握你的手

我们直视你的眼——

但唯一将我们结合在一起的就是告别,

尘土中的告别

将我们和你结合在一起。

云朵的合唱

我们充满叹息,充满期待,

我们充满欢笑,

而有时我们戴着你们的脸。

我们离你们不远。

谁知道你们有多少血会往上溅

弄脏了我们?

谁知道为了让我们哭泣你们流下

多少泪?多少渴望方让我们成形?

我们玩着死亡的游戏,

轻柔地让你们逐渐习惯死亡。

你们这些无法向夜晚学习的无经验者。

已派给你们许多天使,

但你们却看不见。

写在空中的墓志铭(节选)

弱智者 (B. H.)

你攀爬一座沙之山,

无助地想行至祂身边!

然后你滑落,踪影消失。

天使们为你奋战。

溺毙者 (A. N.)

你一直在寻找你出生那天丢失的珍珠。

寻找你耳中夜的音乐,啊那着魔之物。

被海水冲刷的灵魂,你沉入海底。

鱼群,深处的天使,在你伤口的光中闪闪熠熠。

忘却一切者 (A. R.)

但到了老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小东西像蜜蜂一样飞走。

你忘记了所有的词和物;

越过玫瑰和荨麻向敌人伸出你的手。

Gustav Klimt | Death and Life, 1910

你坐在窗边

你坐在窗边

天下着雪——

你的头发是白的

一如你的双手——

然而在你雪白脸上的

两面镜子里

盛夏仍在:

草地上升至缥缈的天外——

阴影之鹿夜间到饮水处饮水。

而我哀叹着沉入你的白,

沉入你的雪里——

生命如此安静地从那儿离开

一如在祷词念完后——

噢,在你的雪里入眠

连同尘世火热气息中所有的悲痛。

而你头上柔和的线条

已然沉入海的黑夜

迎向新生。

猎户我的星座

猎户

我的星座

瞄准

一秘密出血点:忐忑……

逃离的脚步无处可遁——

但风不是房子

只是像动物一样

舔身体的伤口——

然而我们该如何把时间

从太阳的金丝中抽出?

好把夜

缠绕作蚕蛾的

茧?

噢,黑暗

广筑你的使馆

为得一瞬间:

在逃亡中休息。

译注:萨克斯1940年代的诗作往往藉遭纳粹屠杀的犹太人的声音说话,这些诗作成为大多数读者所熟知,且广泛译为外语的萨克斯之作,但这类诗作并无法全然界定萨克斯作品的力量。萨克斯的诗虽以大屠杀为素材,但她并非只是一位“写大屠杀的诗人”,而是透过大屠杀的恐怖,写出永恒的逃亡、流放此一题旨之作,这或许也与她研习希伯来神秘哲学有关。萨克斯1950年代至1960年代初期的诗作让我们更宽阔地看见其诗歌之貌,更深刻地领略其诗艺。1959年出版的《逃亡与蜕变》可谓其创作高峰期之作,在此本诗集中,她从为大屠杀受难者说话,转而更为自己身为难民的境况发声——她与年迈母亲住在斯德哥尔摩小公寓中的孤寂,她的流亡,她的疏离,她失去爱人的伤痛,她对宇宙神性、神秘力量的追寻——即便在这些诗作中她仍以具有灵视的想象力,将不断逃亡和寻求庇护此一处境视为形塑所有世代犹太人生命共相的历史、政治、精神与宗教经验。在这些诗作中,我们听到了一个更接近我们的萨克斯的声音。此诗最后四行“噢,黑暗/广筑你的使馆/为得一瞬间://在逃亡中休息。”(O Dunkelheit / breite aus deine Gesandtschaft / für einen Wimpernschlag: // Ruhe auf der Flucht.),甚为动人。

一捆闪电

一捆闪电:

奇异的力量

占领

这一亩白纸

文字燃映出

致命的领悟

响雷猛击举行过

葬礼的房子。

在经由歪曲变形的书写

经由独一无二的瞬间而得的

今生的宽恕之后

内在的海洋举起其

白色的寂静之冠

给至福的你——

Leopoldo Metlicovitz | At last! (a World War One poster), 1918

两个老人

两个老人

手拉手坐着

双子星

仍熠熠发光,在他们往昔烧焦的

音乐中

他们相爱于斯,同死于斯——

在黑王子的魔法蛊惑下

剪出这幅夜间黑色轮廓像

悲伤流露于视网膜上像不眠症一样

而他们的未来在指甲和头发里

快速成长,覆盖过死亡——

炽热的谜语(节选)

今夜

我转过街角

走进一条阴暗的小街

我的身影躺在

我的臂弯里

这件疲惫的衣服

想要被带走

而虚无的颜色 对我说:

你越界了!

*

我清洗我的衣物

许多死亡在衬衫里歌唱

到处是对位的死亡

追捕者将之连同

催眠术一起织进

而衣料在睡梦中甘心地吸纳它——

*

我们在这里编织花环

有些人有雷声的紫罗兰

我只有一片草叶

满是沉默的语言

让大气迸射出飞光闪电——

*

在我的房间

我的床榻所在

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厨房的炉子

宇宙跪下一如所有地方

以求自隐形

获得救赎——

我画一条线

写下字母

在墙壁上涂上自杀的话语

新生儿即刻在那儿萌芽

我刚让星星们握牢真理

地球就开始锤打

夜松动

脱落

整列牙中的死牙——

*

风黑暗的嘶声

在玉蜀黍中

受害者随时准备受难

根静默

但玉蜀黍穗

懂得许多种土语——

而海中的盐

在远方哭泣

石头是火热的实体

而元素被它们的链拉裂

以结合成一体

当云朵幽灵似的字迹

把最初的形象接回家

死亡边界上的秘密

“把一根指头放在你的唇上:

寂静寂静寂静”——

*

采集瞬间

对永恒一无所知

出神忘形地把

东西南北风之布

打成结

老虎与蟋蟀

在潮湿的时间的

摇篮曲中

入眠——

Brett Whiteley | Thebe's Revenge, 1982

选自《蝴蝶的重量:奈莉·萨克斯诗选》,雅众文化 | 中信出版集团,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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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莉·萨克斯(Nelly Sachs,1891—1970),德国犹太裔诗人、剧作家。1891年出生于德国柏林,1940年为躲避纳粹党在德国对犹太人的迫害而流亡瑞典。1966年因其“杰出的抒情与戏剧作品,以触动人心的力量诠释了犹太人的命运”获诺贝尔文学奖。1970年5月12日逝世于瑞典斯德哥尔摩,享年七十九岁。

|译者简介:陈黎,台湾师大英语系毕业。著有诗集,散文集,音乐评介集等20余种。曾获台湾文艺奖,吴三连文艺奖,时报文学奖推荐奖、叙事诗首奖、新诗首奖,联合报文学奖新诗首奖,台湾文学奖新诗金典奖,梁实秋文学奖翻译奖等。

|译者简介:张芬龄,台湾师大英语系毕业。著有《现代诗启示录》,与陈黎合译有诗集20余种。曾获林荣三文学奖散文奖、小品文奖,并多次获梁实秋文学奖翻译奖。

题图:Georgia O'Keeffe | Untitled (City Night), 1970s

策划:杜绿绿 | 排版: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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