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袋子送我离开的父亲
儿子放暑假,说是想回去看看爷爷奶奶,所以就送他回去,顺便我也回去一趟已经遗忘一年多的故乡。
本来我是趁周末回去的,请一天假,一共三天。到了武汉,儿子想和奶奶一起在姑姑家玩两天,所以我必须当天一个人回乡下看看父亲,不然就没有时间了。这么些年,父亲年纪大了,前年查出有点糖尿病,这两年虽然也控制着,但是还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家,毕竟父亲也是六十大几的人了。
回家看父亲,没有母亲这个中间调节剂,让我和父亲单独相处一个晚上,这还是第一次,说实话心里实在没底。历来父亲和儿子之间总会有许多的矛盾与冲突。哎,会不会回到家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然后灰溜溜地被父亲“逐”出家门呢?
从小我就是父亲的骄傲,十里八乡的才子,父亲也因此自豪满满。但是我考大学,读研,工作,结婚生子很多事情都没有遵从他的意思,所以父亲对我一直不太满意。另外工作后的我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按父亲的说法我比较懒,是个没有上进心的人,而我则反驳他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因为这些个梗,父子俩经常搞得像仇人一样,硝烟弥漫。父亲有点小孩子脾气,每次吵完,他就好几天不理我,赶着跟他说话,他也是鼻子里“哼哼”。
因为性格和机遇的原因,工作十多年,如今虽已近不惑之年,职场却一直没有起色。父亲是一个特别爱问我工作的人,正因如此,每次回家都不太敢单独和他呆在一起,就怕他问东问西又吵起来。
路上给父亲打过电话,告诉他下午一点多到家。坐在回家的火车上,这心情就有如火车行走在铁轨上发出的“咔嗒咔嗒”声,一路忐忑。
车到家门口停下,我刚拎着水果下车还没看见父亲,父亲就已经看见我并从家门口跑过来了,边问着我“怎么晚这么久到”,边从我手里接过水果还边嘟哝“买这东西干嘛”。跟在父亲后面上楼,抬眼看过去,父亲那略有些肥胖的身体正在一步步爬着楼梯,显得吃力了,我突然想起以前回来看到父亲上楼梯都是一步两阶甚至三阶的,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父亲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恍惚中,我看到了小时候那个能让我安心趴在背上睡觉的宽阔肩背。父亲真的老了。
总是受伤的手
回到家里,父亲给我拿出半个西瓜。西瓜是从冰箱拿出来的,凉凉的很可口,这是父亲的最爱,没有之一。但是父亲自从得了糖尿病后,含糖高的水果基本不怎么吃了,西瓜也很少吃了,眼馋了偶尔啃一口。我坐在沙发上吹空调看电视,父亲在卫生间杀黄鳝。父亲养着这几条家伙好几天了,说是野生的,就是等我和涵涵(儿子小名)回来吃。
晚饭需要我们爷俩自己动手。父亲平时在家都是母亲做菜。而我,因为在外多年,做家常菜都没问题。我跟父亲说我来弄菜但是被拒绝了,他让我在一旁休息。煎鱼的时候,我看到父亲有些忙乱,看来是不太会。鱼煎好一面后要翻过来煎另外一面,可是这鱼煎过后硬硬的,翻过来后鱼身弓着压不下去,这鱼没法煎。父亲紧张了,赶紧用两只手摁着锅铲把鱼“镇压”下去。
鱼煎出来的时候我看到父亲满头汗。
吃过晚饭,我想去走下,就跟父亲说想去看看他和母亲开出来的那块菜地。一直以为一块菜地能有多大,可到了菜地看到一大片绿油油的,足有两百多平方的时候我才惊讶起来。十几种蔬菜交相辉映,生机勃勃,我还以为是好几家人一起种的。父亲告诉我说,只有边角上一块地是别人的。看到这满院子的瓜果蔬菜,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老是说把菜一筐筐送给别人吃,不然都烂地里了。父亲母亲一生都是勤劳的人,小时候总听邻居们说父亲母亲每年种十八亩地,上交粮食一万多斤,那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概念,现在受到同事们的质疑者我才明白,他们是多么不容易。父亲一生勤劳,而我却没有遗传他的优点,难怪他总说我不争气吧,可是按父亲的标准,又有几人能达标呢!
父亲的菜地
回到家我告诉父亲,晚上想搭车到武汉,第二天早点回南宁。
“恁晚了,坐车不安全……”,正在揉衣服的父亲一愣,没有抬头。
“没事,我坐火车...”
“......明天早上这里有很早的班车,不会耽误你时间”,父亲沉默了好一会说道,头依然没有抬起来,“不能过一夜再走吗?”
“......,那你明天早上帮我拦个早一点的车”,我想想早点晚点回到南宁也没多大差别就答应了他。
“我明天早上给你弄点菜你带回去”,父亲情绪明显好起来,抬起头说,“自己种的总比外头卖的好。”
“还是别搞了,恁早来不及”
“这你不操心,我去弄!”
既然父亲坚持,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然后就跟父亲聊起天来,从海峡两岸到国际大事,这是父亲的一点爱好,然后再聊到涵涵的学习成绩,辰辰的日常情况,一直到十点了,父亲就跟我说早点去睡吧。
洗完澡躺床上我突然惊讶地发现,今天自从我踏进家门,父亲一直就没跟我聊工作的事情,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我明白这是父亲刻意的,他知道我们爷俩聊这个话题总是爆发冲突。他只是希望我多在家住一个晚上。
第二天不到七点,我刚起床就发现父亲已经在给我准备早饭。我眼睛一瞥,发现门口好多个大包小包的保鲜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新鲜的蔬菜瓜果,茄子、辣椒、汗菜、西红柿一大堆。 “这是你早上弄的菜?”我惊讶地问父亲。“嗯”。父亲应了一声。但我知道做完这些起码要五点起床。
临走了,我拎起父亲给我准备的一编织袋的蔬菜和一壶鸡蛋准备出门,“那个袋子给我提!”,说完,父亲一把从我手里拎起编织袋就走前面了。
拎着袋子送我离开的父亲
最终我拗不过父亲,还是把编织袋给了他。看着父亲努力帮我扛着一袋子蔬菜瓜果,从肩膀换到胳膊,再从胳膊换到双手,然后一会儿又从双手换到肩膀。我知道父亲老了。他不知道他已经没有他儿子的力气大,他的儿子可以拿更重的袋子,在他心里,我终究是需要他保护的儿子。我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没有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袋子,我知道倔强的父亲不会给我。赶紧擦了一把眼睛,提醒父亲:“爸,你操心车子,靠边一点走,别走道中间去了”。
坐在奔驰的火车上,我在想一个在网上看到的小故事,一老头得了老年痴呆症,他忘记了生命里的所有人,但是独独记得他小儿子的乳名。
父子相处,总能嗅到硝烟与战火的味道,这味道让我忘了父亲的初心,那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浓浓的父爱,它就像草原一样,默默承载着自己的子女们在上面驰骋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