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里有个特别迷人的词汇,叫做“涅槃”。它由梵语音译而来;而我们很钟爱它,渐渐将这外来词的背后浇灌出极其饱满的意象。仿佛它自是一道谜底,一经脱口便出一个奇迹。这奇迹是漫天火光,是寰宇翱游,是超越生死。
我们说凤凰“浴火重生”,我们说哪吒“坐莲再世”,我们说杜丽娘“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在他们本来的生命里,哪吒做不成英雄,杜丽娘也爱不到梦中人——好像第一条命不够用,得再来一条,才能得其圆满。
在明知生命不可重来的今天,我们仍然喜欢这样的故事。我们可以不相信,但无法不动心。然后,我们还发明了新的理解方式,来追求这“重生”。我们接受教育,相信能让自己从“一种人”变成“另一种人”。我们实现理想,相信必须要给自己那“想过的人生”。如此一来,我们不需要第二条命了,我们就在此刻进行重选。
这时候,新的英雄角色来了。他们能活出“第二种人生”。塔拉·韦斯特弗,因其回忆录《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而被《时代周刊》评为“年度影响力人物”;人们很容易被她“从废料场走向剑桥大学”的履历惊讶一下,尽管那只是她重写人生的一层名为“教育”的套子。在整本书里,她还原了自己走过的路:对过去命运的剥离,和对崭新命运的建造。
她说:“我想要的没人能给,因为我想要重塑自我。”
/给她一个小小的心愿/
她也不是生来就要反抗的。
她可以在满是重型机械和尖利金属的废料场里,为父亲干活,仅靠小姑娘的谨慎和机灵保护自己;她最初不敢怕痛。
她可以将食指和拇指绕成一个圈,像切割磁力线一样让药剂瓶反复穿过她的手指,用这种诡异的办法来帮母亲调制药剂;她没质疑这是否愚昧。
她可以到了学龄不去学校、出了车祸不去医院,可以与周边的孩子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而孤单无伴;这些她在自己家里都有另一套解决办法。
那时她是个孩子,只会过着眼边的生活。那生活里也不是没有充实和快乐。
直到种种迹象向她表明:还有别的方式。她的外婆和奶奶,都过着另一种生活;有一天,她其中一个哥哥要离家远行,出去上大学;她去参加歌唱表演,其他女孩子都自由地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只有她必须为此感到羞愧。
后来她在简单的愿望下决定改变。当她又一次在废料场受伤,她决心也出门上学。当她哥哥告诉她,她可以去大学里系统地学习音乐,像她所崇拜的音乐家那样时,她是那么心动。
就为了逃避受伤,为了学成回来在唱诗班里做个指挥,她开始自学,参加大学入学考试。那时候,她还没预料到未来的曲折和成就。
/重要的帮助或许并不起眼/
书的第二部分,她兴奋地来到大学,却面临了很多挑战。每次都让她不得不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贫穷和无知。
但她也遇到了那几个将她带到更远地方的人。那个主动关心她的主教,后来将她引向剑桥大学的教授,甚至她的男友们,都教过她一些重要的东西。她刻苦而大胆地迎接了挑战,小心谨慎地往前试探。
她的经历向我们展现了“重塑自我”的真实过程。她有着怎样的资质和性情,又如何攥取资源、创造机会,怎么坚持下去。到哪一步,她有了剥离过去的勇气,又如何命令自己看清楚眼前混乱的生活,再不要为了忍受它而装聋做瞎、任其摆弄——而这,也是最为关键的转变。
她还记得每个人乃至社会给她的帮助,就连想将她绑在旧生活里的父母家人,也都曾在某一重要时刻拉拔过她。她让我们看到撕裂的过程不是以决绝与恨为要义的,而是依旧流淌着爱,甚至让人思考起社会机制和文化环境的作用。
每个人对她说过的某句“重要的话”,那些在平淡对话中一闪而过的“箴言”,也一次不落地敲在她的钟上。她从来不是生来的野心家,也并非“成功学”的爱好者,但她依旧如此渴望,如此有为自己找寻道路的天分。于是,她将耳朵竖得那么灵,没有错过一次引领之音。
到后来,她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也成为了她反思旧生活的理论依据。她被推得越来越远了……
/奢侈的愿望,痛苦地抵达/
书的第三部分,她已经到了剑桥大学。在这里,她读完了硕士和博士学位。但这不意味着她就顺遂地成为了知识精英,择去了过往一切的卑琐与混乱。
到她将要从剑桥博士毕业的时候,她还曾一度面临精神崩溃而无法继续学业。那时候,她像每个颓废的普通大学生一样,终日沉迷于看剧。因为她正面临着要与父母决裂。这是她难以忍受的心痛。
她也依旧有那么多难言之隐,无法向深爱的男友坦率地谈起自己的家庭,无法从容地说出,“我从多远的地方走来啊”。
故事很美,说出来却不那么悦耳动听。告别过去时,她得到了撕裂的痛苦。迎向崭新的生活,她又得到了背负记忆的痛苦。背叛有一种永恒的难堪。
她哪能彻底驱除这难堪,毕竟那要求坚定的自我相信。可她知道她要的不是坚定。她曾说过:“如果人们受过教育,他们应该变得不那么确定,而不是更确定。”
这或许会是一生的代价。但她也说了:
“我不后悔,只是感到遗憾。”
我们很容易喜欢上这样“重塑自我”的故事,正如我们过去喜欢“重生”。只要可以,我们当然要自己决定,而不是被决定。
但也正如我们之喜欢“重生”——我们不是为了自己也非得如此,才喜欢那样的故事。我们很多人都没有塔拉那么奇特而夸张的出身,也不一定拥有她的那些条件。最后,我们是否也没有必要承受完全割裂、重塑的代价。
这条路,我们不能一步也不走,但走多远全看你自己。而塔拉·韦斯特弗会是个好的旅伴,她在沿途做好了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