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酒壶是父亲留下的,母亲去世前告诉我酒壶在哪,我找到两千块钱

2019-11-06   新锐散文


锡酒壶是父亲留下的。一酒壶,储存了多少日月,蕴热了多少情感,倒出过多少热话,我说不清,也道不明。虽然我不是生长在七十仍沽酒的酒乡,也说不清这酒壶里的乾坤,可这酒壶温过的日月,诱发出的韵味,总使我贪婪地向梦境延伸。

锡酒壶是手工打造的,说不上是个玩意。可在我们家也算是件老物件,一个有念想的老物件。壶艺的鉴赏价值我不敢说,可我每一次眼见它外表的形状与图案,就如在传说和童年的时光里。锡酒壶本身透出的乡野之风,传递出的生命律动,都喜悦着我。看锡酒壶,有时我就如看故事书一样入迷。还能说出许多镶嵌在纹理里的故事,我想知道这酒壶的造者与来历,可图案翻译不出锡酒壶暗藏的趣事。我只是在隐约的酒香里,穿越般闻着岁月透过来的余香,耳对着锡酒壶的口,嗡听锡酒壶那支没有酒词的老歌。

父亲断断续续地说,我拼接起来,大意这样:锡酒壶是老家一壶匠艺人打造的,时间,三个月。怎么精心翻造,打磨,无人知晓。有人看到这壶匠经常对着阳光琢磨,转看也把玩锡酒壶,他把心思交给了锡壶,时间也从他造化新添的皱纹里,雕刻出一把把锡酒壶。打磨,对。酒具,可是礼器,马虎不得。这锡酒壶艺人也如紫砂壶艺人一样,一年也只有三到四把壶出来。并且,很牛,不是熟人找来,不做。在乡下可是牛人一个。

小时候,父亲喝酒,我总喜欢看那锡酒壶,我像喜欢阿拉丁神灯一样喜欢家里这把锡酒壶。父亲看我眼盯着锡酒壶出神,猜想说,琼儿想喝酒?来,你也喝一口,暖和,暖和。爸灌了我一口,呛人的辣味,可入口后温和绵甜的感觉,让我有说不出的童喜与快乐。不要只含着,咽下去就不辣了。我听着爸爸的话,仰起头,让酒流入咽喉。温润伴着温暖就慢慢从喉咙流入身体内部。这第一口酒,虽然呛得我连咳嗽了几声,可我记住了,家庭的温暖与锡酒壶温热香甜的味道,物我交融的情意,也就在不经意间。



一壶加温的老酒,在家喝开后,藏风纳气的小屋,满屋都散发着酒香。源远流长的家和万事兴与酒文化,也就在绵和与温暖中弥漫起来。父亲皱纹里暗藏的许多故事,就自然地顺着锡酒壶温热的酒气,坎坷地从额头的皱纹里爬出。锡酒壶温热的老话,也就在家酒里参透着亲情。这锡酒壶随着酒气,也钻进了我的被子里,还直钻进了我童年的香梦。酒弥漫开来的意象与生活渗透出的复合香味,有时将我飘得很远很远。人在血脉河流与飘荡的酒香里流动,常常是斗酒花开成童话的诗篇。

我真正意义上喝锡酒壶里的酒是18岁。那年,我做知青第一次回城看父母。父亲请了他的好友一桌。酒斟满,满屋飘香。大家先尝一口,再猜是什么酒。温和,无刺激感,入口甜绵微苦,又有余味。不会是名酒吧!就入口,没有谁说出准确答案。父亲故意提高嗓门:“酒中浮竹叶,杯上写芙蓉”。竹叶青酒。话一说,我脸红了。“这是我琼儿从农村带回来,孝敬我的。琼儿,亦如新竹初长成。”我不好意思地看着竹叶特色的酒,闻着有汾酒和药材浸液形成的独特的香气。父亲又说大家喝,这酒具有活血补血、顺气除烦之功效。我第一次感到了被父亲温热的酒,温暖着身心。父亲还在兴奋地讲:这酒不仅仅是有性平暖胃、舒肝益脾的效能,还有回味无穷的芳香滋味。我身体被这酒烧热,后是心热,眼睛好像也被这酒点亮。一下子能从清澈的亲情里,看到爱山上开放的花朵。



品尝这壶酒的味道,是在哥结婚后的年三十晚上。那是这锡酒壶第一次装进茅台酒,也是我们家第一次品酒。父亲没有等到这一天,带着遗憾走了。这锡酒壶就象征地在父亲的位置上。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先将酒壶芯里的小壶倒满酒,将盖盖上,再将大锡酒壶灌大半热水,将小壶放进大壶里,然后,再把大壶盖盖好。酒在烫着,话却被打开。比酒还浓还流长的话,妈妈眼泪如泉,自然而然地流说着。象征的锡酒壶是不说话的,可它稳稳地在那里如父的立着,让我们兄弟既感到威严,又感到喜悦。妈妈,我们四兄弟,就用这锡酒壶敬您。大哥说,您温这壶都几十年了,现在也该我们,为您温这壶酒了。祝妈妈长寿,干杯!

我第一次喝到家喜温热的好酒,口中绵长又温柔的感觉,如一条温暖绵甜的溪流,流入我喉咙与身体。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流入我的身体。被这液态粮食燃烧起来的我,在敬爸爸酒时,打着寒颤。我不知道,身体的语言,要告诉我什么?只是举着酒杯,手拿着酒壶说,兄弟们多喝点,我用爸爸的酒壶,给大家添酒。这时间,我微醉中感到,从未有过的甜中带苦的滋味。手拿着锡酒壶,自我醉眼看兄弟,如看初长成的树林。可我回味,不知道怎么感觉有点微苦。



再后来,人要向上,兄弟们都在打拼,没有闲心问锡酒壶之事。各自成家立业,又闯海南,下广州,用青春的色彩,在创造生活未来的图画。人失其常、物弃其份地贪婪地工作,早把锡酒壶给忘了。我常常看着锡酒壶发呆,找一个喝酒聊天的人都没有,这锡酒壶还能捂热旧时的老酒,烫热被时间冷却过的情感吗?

妈妈心里知道,旧时光不能重温,就将锡酒壶收藏在她的时光里。直到妈妈病倒了,我们兄弟才想起锡酒壶之事。可到这时,这壶老酒怎么温,谁也说不准,也不知道怎么做好。兄弟们隔着时间,也越过地理的阻隔,微笑地来捂妈妈被时间冰冷的表情,以满腔热忱来安慰母亲。虽然锡酒壶不在妈妈身边,可我在生活这部大书的自然行读之间,还是闻到家的味道。感觉到了心香与那锡酒壶所散发出中和的味道。被时间雕塑的妈妈,希望不只是意象上存在的存在,更应该是生活里的妈妈。



妈妈躺在她的旧时光里,偶然璀璨的时候,就是我们的节日。短暂的快乐,给了我们回家的感觉。特殊的生活再聚首,当然有酒,但没有旧时的锡酒壶,兄弟都有缺憾感。

妈妈去世前,叫我把锡酒壶带到上海给她看看。我开玩笑说,妈你还珍藏了一些什么珍宝。妈妈爽朗的笑着,我的宝贝都在这,用手指着我们姐兄弟五人。在老家,人人见到我妈妈都夸,穷其一生,养育出四儿一女。

在妈妈告诉我的地方,找不到锡酒壶的影子,却找到了2000元人民币。拿着妈妈藏了不知多少年积攒起来的钱,我对看着墙上2012年11份的挂历,泪止不住的流。妈妈哪里是叫我找锡酒壶,分明是要将她私藏的钱,暗自给我。脑海映着妈妈说话时的微笑,情感溃了闸。妈妈这种“天下莫能知”的告知,使本来无知,而又以为自知的我,感到了心灵的震撼。我数着妈妈捏过多少的爱心图案,和其光,同其尘地在妈妈造就的意境里,遥祝知儿莫如母的妈妈。然后,在口里念叨着佛语。

安葬母亲白喜的酒是冷的,喝得我们兄弟心都冰凉冰凉的。小弟说,要是锡酒壶还在就好了。可随着一代老人的离去,伴随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的物件,被时光藏匿了。



作者简介:凌代琼,安徽铜陵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多次获全国各类散文奖。发表各类文学作品120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