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诞辰138周年:他一生的内心世界,都在进行着一场场拔河

2019-09-27   聊史补丁

“这些要吃透《野草》《花边》的人/把鲁迅存进银行,吃他的利息。”这首大概写在二十年前的诗歌《中文系》颇为偏激地指出鲁迅研究的功利倾向。鲁迅成为一些人的饭碗,有人在鲁迅的洗手处搅起写早已沉滞的肥皂泡,有人在讲桌上,放些失效的味精爆炒野草。在各种把他神化的话语的包装与打扮下,其本来面目往往被混淆。

伟人也是人,也食人间烟火,有过“呐喊”,自然也“彷徨”过。在鲁迅先生说“他的哲学都包在里面” 的《野草》里,他说:“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他把自己比喻作“野草”,等待“地火”将其燃烧。

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写道:“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遮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它所屈服罢了。”用这句话去观照鲁迅先生,或许我们能够更深入地理解他,理解他的忧伤、苦闷和彷徨,理解他作为伟人那平凡的一面。

我很赞同魏建宽先生在《凡人鲁迅》中的看法:他一生的内心世界,都在进行着一场场拔河——精英意识与凡人思想的拔河,他一生都是在自己无法直面的人生中挣扎,他一生都是在不断地告别旧我中前行。

读者看到更多的是鲁迅的正面,他的胡须和头发。那些流传后世鲁迅的照片上,他那隶书的一字胡须,刚直不阿,遒劲有力,犹如先生的铮铮风骨;在唐弢《琐忆》中,鲁迅“满头是倔强得一簇簇直竖起来的头发,仿佛处处在告白他对现实社会的不调和。”我们很少转到鲁迅先生的背面,去看看他那条只在与朱安完婚时戴过一会的“假辫子”。

朱安

1906年,远在日本留学的鲁迅在母亲的反复催促下,终于不很情愿的启程回国。母亲想让鲁迅回家完婚,鲁迅回答说,让姑娘另嫁人为好。但母亲却来电报说:母病速归。这自然是母亲的借口,孝顺的鲁迅回家了,等待他的是一顶大花轿,里面坐着一位穿着塞满棉花的大鞋的旧式女子,下轿时绣花鞋掉了,露出那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小脚。后来鲁迅先生这样回忆朱安:“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很多人多同情鲁迅,但有多少人站在也是礼教受害者的朱安一边,为她掬一把辛酸泪呢?

鲁迅装了一条假辫子,一套新礼服,从迎亲、拜堂到进洞房都是这样的装束。当天晚上,鲁迅彻夜未眠。朱安数次小心地说:“睡吧。” 鲁迅一个字也没有回答。鲁迅就这样沉默着,一直到他去世,这名存实亡的婚姻持续了三十年。他曾揭露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但自己不情愿地成为祭坛上的祭品,还搭上一个弱女子。尽管其中有很多原因和无奈,但作为反封建斗士的鲁迅,这个事实是难以避开的:他倔强的头发后曾拖着羊尾巴似的一条假辫子。

在日本留学时他早将辫子剪掉,但与朱安结婚时又装上了假辫子,虽然四天后鲁迅又动身到日本,但这条“假辫子”其实拖了很长时间。在日本鲁迅曾被委派回国刺杀清朝官员,鲁迅曾对日本友人增田涉说:“如果自己死了,剩下母亲怎样生活呢?”结果上级因他心里的犹豫不决取消了派他回国行刺的计划。

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但“只能不照自己所愿意做的做,而在北京寻一点糊口的小生计,度灰色的生涯”。他所说的生计指的是从1912年至1926年他在教育部担任佥事。也就是后来他的论敌陈西滢在《闲话的闲话之闲话引出来的几封信》攻击他的经历:“从民国元年便做了教育部的官,从没脱离过。所以袁世凯称帝,他在教育部,曹锟贿选,他在教育部……”陈西滢的话转换成现在就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尽管鲁迅先生在《华盖集·不是信》加以批驳,但那条“假辫子”还是清晰可见的。

鲁迅与许广平

鲁迅在文章中叹道:“四周是广大的虚空,还有死的寂静。死于无爱的人们的眼前的黑暗,我仿佛一一看见,还听得见一切苦闷和绝望的挣扎的声音。”(《鲁迅全集》第2卷P128)这苦闷和绝望的挣扎的声音,又如何不是响自先生那痛苦的心灵呢?

对于鲁迅脑后晃荡的“假辫子”,许广平一语中的:“你的苦痛,是在为旧社会而牺牲了自己。旧社会留给你痛苦的遗产,你一面反对这遗产,一面又不敢舍弃这遗产,恐怕一旦摆脱,在旧社会里就难以存身。” (《鲁迅全集》第11卷P220)

鲁迅最终南下了,离开了教育部,先当教员,后做自由撰稿人。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挚爱的许广平。在鲁迅的最后十年,这无形的“假辫子”被彻底剪掉了,这在林贤治的著作《鲁迅的最后十年》有详细的记述,我就不多言了。

最为难得的是,先生在郁闷盘桓中,依旧想着普罗大众。有一天夜里,他看着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心里却想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将生活下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了,我有动作的欲望。

作者:王清铭,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