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额济纳:胡杨林与空壳的黑城
从银川归来,很快就到了十月。十月,是一个金黄色的季节,额济纳的胡杨在这个时节也成了金黄色,额济纳成了摄影人的天堂。
那是一个有些郁闷的午后,我站在自家的窗前,听着阳台上的阳光落在秋风里的声响。忽然地,电话有些急促地响了起来。我和同事们的额济纳之行,于是便在第二天开始了。
从兰州出发,我们乘坐的是一辆破旧的越野车,但它丝毫也没有影响我们向荒漠深处的额济纳袒露出的那份企盼已久的情怀。
额济纳旗位于内蒙古自治区最西部,东南西北分别与阿拉善右旗、甘肃省金塔、酒泉及外蒙古相邻。总面积达11.46万平方公里,是内蒙古最大的旗。额济纳旗所在地达来湖布镇位于巴丹吉林腹地的沙漠绿洲之中,这里被称作是胡杨的故乡,也是被称作死亡之城的黑城所在地。
额济纳的胡杨就那么走近了我们的视野,我们经过千里跋涉在很大程度上为的就是能看一看这些不死的神树,它们给我们的回报也是极为丰盛的——它们用自己在湛蓝晴空下的金黄色擦亮了我们的眼睛。
在额济纳旗方圆50公里的地方,随时都能见到这种不死的神树,人们说它生能三百年,死后三百年不倒,倒后三百年不朽。更让人称奇的是,同一棵胡杨树上还能长出三种不同的叶子:枫叶、杨叶和柳叶,所以,人们又称它为三叶树。这片胡杨林距中蒙边界不足100公里,浩浩荡荡,横无涯际,是我国数量最多、面积最广的胡杨林自然保护区。
在这片胡杨林中,有片树林被称作怪树林。距湖布镇约10公里,几十年前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由于水源不足等自然因素,大面积的胡杨树现已枯死。
相传,在很久以前,有位名叫哈日巴特尔(直译为黑英雄)的蒙古族将军,镇守怪树林附近的黑城。久而久之,人们便称哈日巴特尔为黑将军,将他镇守的城池称为黑城。后来,黑城受到外来军队的围攻,因为黑城地高河低,攻城的军队很快断了城内的水源。没几天,城内人畜饥渴,黑将军便令士兵在城内掘井,但掘地八十丈仍不见地下出水。随后,将军将城内的金银财宝全埋入井中,令士兵连夜凿通北部城墙,率城内人马尽数冲出,杀出了一条血路突围北上……
额济纳胡杨怪树林中的胡杨枯木东倒西歪,神态各异,相传是当年跟随将军突围的士兵牺牲后的残骸变成的。在这片胡杨林中,还有一棵胡杨被人们称作神树,高约27米,7个人才能围抱过来。关于神树有着很多传说,最有影响力的一则与爱情有关:有位游牧部落的王子在居延海水泛滥的危急时刻,挺身而出,高大的身躯化作了巨大的胡杨,巍然挺拔,挡住了滔滔洪水,拯救了部落里的人和自己心爱的姑娘。于是,生活在附近的人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将王子变成的树供奉为神树,并年年祈求神树护佑当地风调雨顺,畜草兴旺。
今天面对这片胡杨林,我们想得最多的不是那些美丽却又伤感的传说,更多的时候,我们对它产生的是崇敬——它就像一个坚强的战士,随时都在与呼啸的风沙抗争。距达来湖布镇东北约50公里的居延海,现今已经逐渐干涸了。谁能想到在遥远的古代它曾是古弱水的归宿地,是西北最大的湖泊之一呢?匈奴民族曾将它称为天池并加以供奉祭祀。
海干了,神树还活着。这本来是一个生态的话题,但此刻作为额济纳心脏的黑城已经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了。
黑城位于阿拉善盟额济纳河下游的东方,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距额济纳旗人民政府所在地达兰库波东南约20公里处。黑城是北方党项族建立的西夏国的古都,党项语叫亦集乃。额济纳是亦集乃的变音。
我们走入城中,不时能踢到瓦砾、枯树和发白的牛骨。这座建于公元九世纪时的西夏古城,在1372年明朝大将冯胜攻破黑城后遭废弃。古城呈长方形,周长约1公里。东西两墙中部开设城门,并筑有瓮城,现在城墙仍高耸地表,高达10米。城内的街道和墙壁及整齐排列的木头檐柱从流沙中露出。城外西南方,有一座蒙古包顶、壁龛样式的礼拜堂仍完整地矗立在荒野上。
1907年,俄国地理学家科兹洛夫又组织了一次死城之旅,这是他第六次踏上中国的土地。本来,他将这次的探险目标定为蒙古、青海以及四川的西部和北部地区,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当他穿越蒙古南部戈壁时,忽然想起了14世纪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在游记中曾经提到过的黑城。他开始不停地念叨着哈拉浩特(黑城)的名字,随后决定前往这座传说中的死亡之城。“在鸟儿飞得正欢的时候”,他率领一支考察队来到额济纳河流域,并在托尔措扎扎下营来。为能使自己顺利进入黑城,他事先找到了黑城当地的管理者达希,并送给达希一些“名贵的礼品”。在达希的帮助下,科兹洛夫和他的4名考察队员轻装向前,很顺利地进入了黑城。在这里他开始了他的挖掘,这一天是1907年3月19日。科兹洛夫写道:
在哈拉浩特度过的几天时间里,考察队收获的东西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有书籍、信件、金属钱币、女性饰物、家具和日常生活用品、佛像以及其他物品,用数量来计算,我们这几天收获的是满满的沉沉的十个邮箱的物品,后来,我们把这些东西寄给了俄国皇家地理学会和俄国科学院。
科兹洛夫科兹洛夫说:
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终于在一号废墟里发现一个佛像时的那种充满了全身惊喜的感觉。
其实,科兹洛夫的这一次挖掘与他后来的第二次挖掘相比,几乎算不上什么。但仅仅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古城便被他们搅得尘土飞扬了。
第二次挖掘开始于同年的5月,科兹洛夫从当地雇用了一批民工,在古城内开始了大规模的野蛮挖掘。“死亡之城复活了,一群人开始在这里活动,工具磕碰出响声,空气中尘土飞扬。”这次挖掘长达四周,几乎破坏了古城中所有的塔和古城本身,科兹洛夫也因为挖走的文物而在后来声名鹊起。他不仅挖走了抄本书籍2000多种,还挖走了300张佛画和大量木制的、青铜镀金的小佛像。这次野蛮的挖掘也使著名的西夏汉文字典《番汉合时掌中珠》以及大量的西夏文物和文献从此流落异国他乡。
西夏文字是打开西夏文化宝库的钥匙,但那打开西夏文明的金钥匙却被科兹洛夫带到了俄国。额济纳,这个中国大地上最后一个西夏语地名也因为黑城文物的流失而显得徒有其名了。
在告别黑城的路上,我们几乎没有勇气再回头看看被称为死亡之城的荒漠里的古城一眼。漠风袭来,天空中先前让我们感觉非常愉快的瓦蓝色很快消失,或多或少有些混沌不清的样子。这个时候,我们更多想到的是科兹洛夫,他在黑城中的野蛮挖掘,也曾使黑城内尘土飞扬。其实,科兹洛夫在野蛮挖掘的同时,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那么做意味着什么。黑城当时的天空有没有因为他的这种挖掘而变得黯淡,我们已经无法说清了。但是,谁都知道,科兹洛夫让黑城伤痕累累!此外,我们还知道科兹洛夫因为他的野蛮行为,在离开黑城时似乎良心有所发现,他在自己的考察记中写到:
随着考察队与死亡之城距离的增加,不由自主的难过之情越来越强烈地控制了我。我仿佛觉得在这毫无生命的废墟中,还存留着为我所亲近、珍视以后将不断与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东西,还有一些我舍不得与之别离的东西。我无数次地回望这座被尘土遮盖的城堡,在和自己“苍老的朋友”告别时,我带着某种可怕的感觉意识到,哈拉浩特城(黑城)现在只耸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塔了,这座塔的内容已经无可挽回地死亡了——被人类的好奇心和求知精神给摧毁了……
这就是科兹洛夫这个几乎是毁灭了黑城的人说过的话。很多人一看就会明白,科兹洛夫当时为何是这种心态。的确,黑城的心脏已经被科兹洛夫剖开胸膛取走了,黑城就像科兹洛夫说的那样,已经没有什么“内容”了。没有心脏的黑城,成了今天那些仍然在关注着黑城的人们永远的痛。
空壳的黑城除了在向我们讲述科兹洛夫带给它的灾难外,就要被大漠掩埋了的它证实着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今天被湮没在西部沙海里的那些故城曾经是西部当年最漂亮、也最发达的城市。那些正在向黑城涌来的沙丘像不像过去生活在黑城一带的游牧民族搭起的帐篷——谁能想到在过去,这里每一个沙丘都是一个牧人的家!
事实上,我们不能不说西部当年这座赫赫有名的城市的消失,与河流的改道或者断流有关。今天,故城告诉我们的其实不仅仅是历史或者说西部的过去,更重要的是西部在今天仍然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水与发展的问题。
这时候,黑城已被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了。我想,这也许就是西夏了,在被别人挖走了心脏之后,留给我们的,是更多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