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吴祖华

题记：要受过多少苦难，才可以坚强，百炼成钢?要经历怎样的生死，才可以念念不忘，铭记一生?每一个生命都是弥足珍贵的，每一段历史都是永恒的，当生命走进战争，历史因为生命的绽放而厚重。揭开尘封的岁月，朝战幸存老兵吴炳堂用一生来守望。

01.抗美援朝

部队出发途中，父亲把上面发下来的几元钱掏出来，放到路旁一棵大树根部，用石头压上，他知道这一去也许就回不来了。

战斗打响了，异常激烈。上甘岭战役中，美军调集了6万人，大炮300余门，坦克170多辆，出动飞机3000余架次，反复轰炸，对志愿军两个连3.7平方公里阵地上，倾泻炮弹190余万发，炸弹5000余枚，山头被削平1—2米，高地上的土石炸松成了一片焦土。

耄耋之年，每当回忆起这段烽火岁月，出生入死的往事，父亲佝偻的身体总是微微地颤抖，双手紧紧地攒在一起，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02.身世

父亲大名吴炳堂，出生时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幼失双亲，身世凄凉。据父亲讲，他还不会说话时，奶奶就去世了，爷爷到山上给有钱人割茅草（造纸）时，就把他放在茅草上坐着，五六岁时爷爷也死了。从此，兄妹几人无依无靠，度日如年。

后来日军进攻大岭，战斗结束后，稀稀落落的枪声停了下来。一家人因为饥肠辘辘，忍无可忍，大伯父子庸大着胆子带着七八岁的父亲外出寻找食物，路过日军一个岗哨，日军疑为红军的探子，远远的一枪射击过来，伯父应声而倒，父亲因为痩小，还是个孩子，日军看着满脸惊恐的父亲，没有泯灭的天良瞬间闪现，就放过了他。

没有棺木，乡亲家人找来几块腐朽的松木板，没有洋钉，就用篾条捆上，在一个山洪暴发，凄风苦雨的日子，抬到岱山的山窝里匆匆忙忙掩埋了。不幸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堂伯父洪亮受地方游击队派遣，参加长沙保卫战，壮烈牺牲，尸体运回来时，一路鲜血点滴不断，大奶奶闻讯顿时昏倒在地。

二伯父济民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到石下汪家倒插门，做了上门女婿，讨口饭吃，大姑姑也匆匆嫁人了，只剩下二姑姑和父亲相依为命。日子艰难，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父亲和姑姑曾一度去投靠外太婆家，住在磨刀泉一个荒废的看山矮屋里，太公太婆已逝，那时候亲戚们也都困难，没有能够接济他们，住了一段时间，无枝可依，只有在凄凉中惶恐不安地迁回老家。十几岁时父亲腰间还系着草绳，穿着打满补钉遮不住膝盖破短裤，给有钱人放牛、打短工，有一餐没一顿，勉强度日。

父亲说那段日子太艰难了，语声幽咽哽噎，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扭曲抽动，我无法想像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们自己品尝体会。

03.抗美援朝英雄

父亲1951年2月参军，后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时隶属15军45师135团，机炮连步机枪手。15军军长秦基伟，率部参加了第四次朝鲜战争。由于志司未判明美军的真实意图，45师135团防守的阵地遭到了美军的突袭，噩耗般的战术号称“范佛里特弹药量”，狂轰滥炸，把上甘岭变成了一片火海。

只有亲身经历了战争的人们，才知道战争的残酷惨烈。父亲眼睁睁地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倒下，年轻鲜活的生命瞬间就消逝了，无比悲痛，把双手插进泥土，沉默不语。只有寥寥几位战友幸存下来，见证了战友们的死亡，父亲亲眼目睹了黄继光堵机枪口牺牲后的残破躯体，和幸存者一起久久默哀。

我们今天已无法描述更多的具体细节，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牺牲前一刻承担了什么？忍受了什么？隐隐约约感受到更多的是生死挈阔的悲壮。

04.谁是最可爱的人

上世纪五十年代，著名的红色作家魏巍亲历朝鲜战场，深受感动，归国后满怀深情写下了《谁是最可爱的人》一文，影响了一代人。

鲜为人知的是战争不仅有死亡，还往往伴随着饥饿。听父亲讲，炒面吃完了就吃树皮、草根，甚至是泥土，渴了就喝自己积存下来的尿液。严重缺水导致战士们嘴唇干裂，耗尽体能。

部队首长下令：谁送一箱苹果到前线阵地，记一等功。在美军的疯狂封锁扫射下，几位勇敢的战士全部倒在送苹果的路上，阵地就在眼前，却咫尺天涯，横亘死亡的鸿沟，难以逾越。阵地上仅有的一个苹果，每人咬一小口，传递到最后一个战士手中，还剩下半个。

这要有多么顽强的精神才可以支撑?要有多么坚强的信念才可以做到?日月不语，山河呜咽。

记得以前生产队在家附近学校露天场地放电影，方圆十里左右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人山人海，只为观看《上甘岭》。电影真实重现了当时上甘岭宏大激烈的战斗场面，观众们热血沸腾。

父亲看了一点点就默默地离开了，虽然战争硝眼已经远去了，但是看到血与火的生死惨烈场面 ，仍然触动了父亲看似遗忘，其实深深镌刻在心底悲伤的记忆。

05.保卫国家英勇牺牲

十五军在构筑工事的同时，还利用五圣山地形复杂，林密草深的特点，开展“冷枪冷炮运动”的狙击活动。十五军在冷枪冷炮运动中歼敌高达19982人，其中135团就歼灭2000余人。在上甘岭战役中，45师损失惨重，伤亡过半，师作战科长汇报时痛哭失声，师长崔建功号召全师流血不流泪，英勇杀敌。

这一仗15军伤亡7646人，其中阵亡3566人，负伤4080人。第15军自建军以来，先后牺牲1.5万人，这一战就占到四分之一，先后涌现朝战两名特级战斗英雄之一黄继光，著名一级战斗英雄邱少云、孙占元。

朝战结束后，由于15军出色的战斗表现，新中国组建空军部队，被空司相中改编为空降军，驻防孝感。

06.功勋

父亲在复伇期间，荣立三等功两次，荣获“金日成”奖章一枚，4次嘉奖通报。由于父亲没有读过书不识字，战争结束就复员了，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先后历任大队（现在改为村）民兵连长，贫协主任，大队书记，在书记岗位上兢兢业业工作近二十年，为地方基层建设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07.思念

如今父亲94岁高龄，痩小枯干，双目失明十三年了，长期受到伤病困扰，卧病在床，风烛残年，仍念念不忘上甘岭，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前赴后继的画面，一幕幕定格在父亲的脑海，就像神龛前的长明灯，历经岁月，风雨飘摇，仍然长生不灭。

从前逢年过节，父亲总会酌上几杯米酒，添几双筷子，闭上眼睛，口里喃喃细念，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想他一定是在祭奠长眠于上甘岭上的英魂。生命不灭，怀念永存。

父亲生前最大愿望是找到原来复伇的部队，看望老首长，见见活着的同志，祭拜黄继光、孙占元、孙子明、吴三羊等死去的战友，现在双目失明 ，希冀成灰。

我提醒父亲，年代久远部队的番号可能已经改编了，老首长和同志们也许都不在了，找不到了。父亲却固执地坚信可以找得到，常常在半梦半醒之间说要去找部队。

我心头沉重 ，默默无助地看着父亲一天一天地老去。我暗暗地祝福，惟愿父亲生前安好，完成夙愿。天堂有路，百年之后父亲能够在天堂找到他的首长和战友们，互诉别后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