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间概念上来讲,这应该是一个冷问题了,但问题的问题是,它一直冷不下去,一直很热。中国人崇拜过狼或者说是中国人曾经崇拜过狼吗?我们的回答是一定没有,但是,一本本的狼书却在人们的生活里流行,狼图腾、狼经、狼道……如此等等,即使一些人想做“狼”、不是“狼”,这些书也是在教人做狼。人,低下头来向狼来学习,可以说是一种谦虚的表现,但要学得太久恐怕就是一种不自信甚至耻辱了。现在,我们就从历史的角度来说说“狼图腾”中的狼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在世纪初狼文化流行开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个事儿,写了不少与这种文化对立的书,但是,那时候,我的文化水平有限,仅是个作家,不能完全从历史的角度对这个问题进行充分说明。当时,在我们那个与“狼”对立文化圈里的也有一些很有水平的人,有不少学者,只是很遗憾,都没从历史的深入探究这个问题,所以,多少就有些人言轻微了。
我记得,大约是2015年的时候,姜戎小说《狼图腾》改编的电影《狼图腾》正热映,内蒙古作家郭雪波发表微博声明称:“狼从来不是蒙古人图腾,蒙古所有文史中从未记载过狼为图腾!这是一汉族知青在草原只待三年,生生嫁祸蒙古人的伪文化!蒙古人最早信萨满后佛教。狼是蒙古人生存天敌,狼并无团队精神两窝狼死磕,狼贪婪自私冷酷残忍,宣扬狼精神是反人类法西斯思想。我们保留诉诸法律捍卫祖先和民族文化的权利。”
同时,《狼图腾》中的许多细节也被郭雪波质疑,如:成吉思汗的战旗是九足神鹰,从无狼旗;“苍狼白鹿”的传说,歪曲了蒙古族经典史籍《蒙古秘史》的开篇一段描述:“孛日帖·赤那与妻豁埃亦·玛阑勒,渡滕吉思而来”,这是一对夫妻人名,孛日帖·赤那的意思为紫色狼,豁埃亦·玛阑勒的意思为花色牝鹿即母鹿,可姜戎把这直接当作真的“苍狼”与“母鹿”,称蒙古人祖先就是狼和鹿。
最后,郭雪波说,“给蒙古人愣按狼为图腾那就亵渎我们祖先篡改民族历史文化大事”,但对于历史的部分,他依然没有发表过多的研究,这个事儿被放置了下来。我们要说的是,就蒙古人是否崇拜不崇拜狼,郭雪波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也是符合史实的,而中国人或者中华民族也一定是不崇拜狼的。
我们崇拜龙,中国龙,它是一个复杂的组合体,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也说,它是中国古人对鱼、鳄、蛇、猪、马、牛等动物和云、雷电、虹霓等自然天象模糊集合而产生的一种神物……在这些动物里,人们唯独找不到狼。另外,在史前,我们的祖先可能崇拜过虎、熊、蛇、鹿等等,唯独没有崇拜过狼,我们的史书也没有明确告诉过人们,我们中的某个民族崇拜过狼。
问题就是从这儿出现的:“狼图腾”中的狼是从哪里来的?都说无风不起浪,总得有个出处。如果,我告诉您那是狗,您可能觉得我在胡扯,那么,就允许我胡扯下去,不会耽误很长时间。
让我们从历史上的犬戎说起。犬戎是我国古代族名,活跃于今陕、甘一带。根据文献记载,犬戎族就是自称自己的祖先是二白犬,并以白犬为图腾的西北最古老的游牧民族,属于西羌族,是炎黄族先祖的近亲。早在炎黄时期,犬戎族就是炎黄族的劲敌。《后汉书》就有记载:“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高辛氏就是黄帝的曾孙,尧帝的父亲。
看到了吧?犬戎这个民族崇拜的是犬,而不狼。犬戎之所以被称为犬戎,除了白犬崇拜外,还有一个原因,即他们曾是夏王朝的警备之师,也便有了些“犬”的意思(关于这一点,多少有些侮辱的成分,不仅仅是犬戎,在中国历史上,只要是称为蛮夷的,大约都带着犬旁)。我们在研究这个民族时,无意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即现在于西北一些地方,人们把犬戎的“戎”依然读作“人”,所以,犬戎实际上是“犬人”。
犬怎么就变成了狼呢?一为历史记载,即周穆王远征西部,从犬戎那里获“四白狼、四白鹿以归”。二是,因为犬戎民族杀了周幽王,后来又成为秦国的强敌,能打仗,很凶狠,这就有了民间将他们称为狼的说法。如唐德宗年间,大臣柳浑对德宗说:“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结。”从理论上讲,柳浑的这种说法是有群众基础的,应该不是他的发明。
匈奴王冠
还有一个最重要原因,即是在当时,人们不像我们现在一样,把狼和狗分得那么清,而犬也并不像如今这样完全脱离狼的状态。犬戎的白犬如狼一般凶猛,犬又是他们家中的一分子,他们很珍爱甚至非常尊敬它,所以,他们被取名为“犬戎”(犬人)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了。《周书》:侍卫之士,谓之附离,夏言亦狼也。可见,至少在犬戎那里,狼与狗是很难分清的。不过,《资治通鉴》第190卷里说:在唐朝初年有“白简、白狗羌并遣使入贡”,而且,唐还“以白狗等羌地置维、恭二州”。这说明犬戎是羌的一支,他们崇拜的是白犬,而不是狼。
“狼图腾”中的狼就从这儿来,并在世纪初被炒作了起来。虽然,在我国的史籍里,曾有过人和狼的“亲密”,但史籍从来没有告诉过人们,某个民族有过狼崇拜。比如,乌孙国破家亡之时,就有这样一个关于狼的传说:乌孙王子昆莫刚刚出生,有个人带着他逃亡,将他藏于草中,然后去寻找食物。这个人返回时,看见一只母狼正为昆莫哺乳……后来,这个人将昆莫交给匈奴单于,并将所见告诉了单于,单于喜欢这个得到神灵眷顾的乌孙王子,收养了他……再后来,昆莫长大,匈奴单于将乌孙民众交给他统领,在匈奴的帮助下,昆莫带领乌孙民众向西击走了伊犁河流域的大月氏人,成为西汉时期游牧在天山以北地区的最大行国。
汉代史籍只是说母狼哺乳过昆莫,并没有说乌孙人崇拜狼。后来的史籍中,一些民族的起源仍有过类似的传说,比如突厥,就有这样一个狼的故事:《周书》说突厥起源,提到有个小孩被一只母狼救去,长大以后与狼结合。后来,狼生下10个小男孩,他们逐渐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繁衍后代。其中一支,生活在阿尔泰山一带,阿尔泰山形似作战时的头盔,当地人称其为突厥,所以他们就以突厥为族号了。
这个故事实际就是昆莫的翻版,但同样,《周书》并没有说突厥崇拜狼。因此,在犬戎崇拜的白犬里,我们可以把突厥头盔上的狼还原为犬了。事实也是犬戎民族在后来有一部分确去了蒙古高原,把他们的文化带到了那里,甚至成为那里的一些民族的祖先。
纳西族,我国56个民族之一,有本民族语言,纳西语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纳西族的族源,学者界认为源于远古时期居住在中国西北河(黄河)湟(湟河)地带的古羌人,向南迁徙至岷江上游,又向西南方向迁徙至雅砻江流域,再西迁至金沙江上游东西地带。《后汉书》西羌传载:古羌人“子孙分别,各自为种,任随所之,或为耗牛种,越篱羌是也”。又说:“耗牛羌在蜀汉,其种别名号皆不可纪知也”。随着纳西族分布地区考古实物不断发现,一些学者提出了纳西族是南迁的古羌人与现居住地土著融合而形成的观点。
我们留意到,在这个民族的源头风景里,有首史诗般的民歌——《白狼歌》。《白狼王歌》是用古代藏缅语族语言写作的诗歌。据《后汉书·西南夷列传》记载,东汉明帝永平(58~75)年间,益州刺史朱辅大力宣传汉朝政策,对附近的少数民族影响很大。“白狼王、唐菆等慕化归义,作诗三章”,歌颂东汉朝廷的统一领导。诗歌由一个叫田恭的官员“译其辞语”,并护送到都城洛阳。汉明帝很高兴,于是命令史官记录下《白狼王歌》。全诗共3章44句,每句4字,共176字,每句有相对的汉字译音,句数字数与原文相同。通篇诗歌都有汉文和白狼语的汉字译音。
纳西族
今天的学者们研究发现,历史上的“白狼语”与今日之纳西语完全吻合,这不仅说明“白狼语”并没有消失,而且在纳西族中被广泛应用,还印证了“白狼”应该是分布于金沙江流域的“纳西”先民。在前面的文字里,我们说过犬戎族属于西羌族,今日纳西族的存在不但说明犬戎族没有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而且,在纳西族神话里,是狗从“天神”的居所给人间带来了各种谷种,有功于人类,因此,他们被称作“不吃狗肉的民族”,而“天神”相传是纳西人的第一个始祖母的父亲。《白狼王歌》中的“白狼”,实际上就是纳西人心中的神犬,与犬戎的白犬在这里重合了,没有一点狼的影子,此狼非彼狼。
现在,我们说去了蒙古高原的那支犬戎。在我国北方的草原上,民族向来都是以“集团”的形式出现的,一个大部落或者部落联盟下有着很多小部落,都是不同的民族,从匈奴到蒙古都是这个样子。匈奴人一定是不崇拜狼的,在《魏书》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匈奴的单于生了两个漂亮女儿,简直就是天仙下凡,单于认为自己这么漂亮的女儿,凡人是没有资格娶她们的,所以,只有将其嫁给“天神”。之后,这两位美女就被放在筑起的高台之上,等着天神来把她们带走。这一等就是三年,神仙没来倒是天天一只狼在旁边嚎叫,妹妹就对姐姐说,这狼就是天神派来的,打算下台去跟随狼。姐姐为此大惊道:“这是畜生,我们不要辱没父母!”妹妹不听姐姐的话,走下台去,作狼的妻子,生的孩子没事就喜欢伸脖子唱歌,听起来就和狼在嚎叫一样。后来还繁衍成了一个国家。
通过这个故事,人们不能看出,匈奴人不但不崇拜狼,还把狼叫畜生,而妹妹的“狼国”分明存在着些许犬戎文化的影子。真正的狼去了哪里呢?它就压根儿没有走过进我们的文化!
结语:所有的优秀的文化都是教人向善、向美的,而不是推崇狼道,教人张扬欲望、扩张侵略的。如果,某一天,我们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全成了狼,又有何感慨呢?因此,当下社会提倡和追求的应该是“人”的文化,而不是“狼”的文化。“狼文化”不过是一种伪文化,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炒作出来的概念而已,在我们的文化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文|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