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暑假结束还有十多天,突然很想再看看敦煌石窟。
正常参观票是预约不上了,千里之外若是仅能买张B类票,继而在导游手电筒的挥舞下,我已然知道我那无助的双眼会遭受我无比贪婪的大脑怎样的折磨,我那没出息的双腿又会怎样得在导游的催促中挣扎着把四个石窟的故事游览结束。
四年前笔者去敦煌
显然敦煌石窟是去不成了,但敦煌石窟的“画”还是能看的,我想这应该是每个居住于成都的人的幸福吧!
去敦煌石窟,买最好的A类票顶多能看8个窟,但四川博物院收藏了数量最多的世界级顶级画师临摹的敦煌壁画图。
是的,看敦煌壁画的另一宝贵处:四川省博物院——“张大千艺术馆”。
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图,展于四川省博物院,作者摄
去川博已数不清次数,所以心中一直有这么一个看敦煌壁画的库存处。
于我这样,希望能看到百分百还原的敦煌壁画临摹本的人来说,去“张大千艺术馆”并不想看一个画师的个人创作,哪怕他是世界级的顶级人物。
对临摹本能百分百还原原壁的期望,让我甚至连画作中最不起眼的某处藏有画师极细小轻微的签名都无法接受,就像中东千百年来最顶尖的细密画画师,会耗尽一生的气力去临摹完成前人的画作,只为手中的艺术能继续存活于历史长河,如果修改、再创作,甚至签名于艺术,无疑向世界宣称自己是为了金钱和名声而画作,而值得尊敬的画师只会为了观者的欢愉和自己的信仰而临摹。
我想,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临摹!
图为张大千
而张大千,只要他的名字与敦煌关联,无论是民国还是现代,掀起的口舌腥风,似乎从一开始就搅和着大漠,混浊而至,永难清解。
所以此文并非理清张大千与敦煌的纠葛,仅就张大千敦煌壁画临摹本的观赏价值而行文。
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图(未开面),展于四川省博物院,作者摄
当年参看过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现场,时任教育部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团长王子云曾说:“我们(临摹的)目的是为了保存原有面貌,按照原画现有的色彩很忠实的把它摹绘下来,而张大千不是保存现有面目,是'恢复’原有面目。他(张大千)从青海塔尔寺雇来三位喇嘛画师,运用塔尔寺藏教壁画的画法和色彩,把千佛洞因年久褪色的壁画,加以恢复原貌,但是否是真的原貌,还要深入研究,只令人感到红红绿绿,十分刺目,好像看到新修的寺庙那样,显得有些‘匠气’和‘火气’”。
很显然,这是任谁也无法接受的“临摹”!
可是,像张大千这样的顶级画师难道不懂敦煌的意义?不懂什么叫临摹?
参看张大千的生平,不难发现,这位刻苦的画师终其一生一直在临摹中学习作画的技法。
张大千仿赵孟頫画
张大千仿仇英画
也就是说,张大千的临摹从本质上讲,早与他人不同,他的目的不单是临摹,同时还是研习古人的用笔、设色和人物造型方法。
也就是说,张大千的临摹是一种技法辩证的临摹。
曾任敦煌研究所所长段文杰先生曾说过,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的基础,是用透明纸在原壁画上,1:1比例完全临摹勾勒,发生变化的主要在于填色。
虽然从逻辑上讲,他的行为有悖临摹原则,但是临摹的对象(敦煌壁画)的的确确因为时间而发生了色彩上的变化,所以重新填色,至少在我看来,才是忠于最初的原作,也就说,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否重新填色,而在于是否进行了正确的填色。
张大千在敦煌
张大千年轻时曾留学日本,学习过系统的染织技术,终其一生又痴迷于绘画,对色彩的感知和对颜料的变化分析,在那个时代已是最顶尖了吧!
张大千在其著作中对壁画色彩变异做过分析:“敦煌现存之(壁)画,约三分之二已变色,其余完美如新。其用银朱和粉绘色大都变为黑色,现临摹者以皮肤为黑色,实为大错。石青、石粉所绘之部尚崭新,而粉与石彩、银朱均不能混合,一经混合,经久即黑”。
变色的敦煌经变图
除色彩分析外,张大千对其临摹的共计309个石窟皆做了相关的历史考证和艺术分析,包括每个窟的高、广、深、形制、尺寸,窟内艺术的优劣、壁画、彩塑的内容、年代、尺寸,供养人信息,洞窟内的全部文字题记,共计20余万字,行文《敦煌石室记》,一本与临摹壁画同生的著作。
张大千当年为石窟编号的墨迹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求法于战乱纷飞,土匪肆虐的民国画师,用考古的方式,在物资紧缺,居住条件恶劣的大漠,用了近三年时间,只为做一件事:临摹!
根据博物院展厅给出的资料,张大千当时临摹的画布、纸笔、胶粉大部采买自青海塔尔寺,临摹的颜料采买自从印度、缅甸进口入西藏市场的矿石颜料(价格极高),同时确如前文提及王子云所述,张大千在青海塔尔寺聘请了五位藏族画师,但这五位画师确在作画材料的制作上有着极高的本领:
博物馆摘抄的资料
图为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现场,身旁站着塔尔寺聘请的喇嘛画师
得五位画师和自己的学生、子侄、友人相助,近两年零7个月时间,得以临摹276幅(张大千自言),最长一幅有十二丈六尺(合42米),面积最大一幅高一丈二尺,宽三丈(合40平方米)。涵盖的范围从十六国、北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吐蕃、五代、两宋、回鹘、西夏、元等。
张大千临摹12米敦煌萨埵王子舍身饲虎图
张大千临摹高4米,宽10米敦煌唐代劳度叉斗圣图
为了临摹这些壁画,张大千债台高筑,共费金额粗算耗资五千两黄金,为偿债务,张大千卖掉了珍藏的200多幅古画。
如今这些敦煌临摹画拍卖可以上亿元计价,笔者本以为这些敦煌临摹本也如许多国之珍品大多流散在海外博物馆或一些收藏家手里,但展厅最后的一段结束语至今令我感动不已,结束语如下:
于后笔者查阅资料,除当时张大千家人捐给四川博物院的200多幅外,余下62幅随他携带出国展览,在1968年由他本人全部捐给了台北故宫博物院,但据说四川博物院实际现藏183幅,有31件流入市场。
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图,展于四川省博物院,作者摄
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图,展于四川省博物院,作者摄
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图,展于四川省博物院,作者摄
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图,展于四川省博物院,作者摄
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图,展于四川省博物院,作者摄
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图,展于四川省博物院,作者摄
再想说明的是,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张大千确如1942年12月5日傅斯年、李济给于右任的信函所述,剥离毁坏过壁画,信函内容如下:
“敦煌千佛洞(莫高窟)现尚保有北魏、隋、唐、宋、元、明、清历代壁画.....惟各朝代之壁画,并非在一平面之上,乃最早者在最内,后来之人,于其上层涂施泥土,重新绘画。张大千先生欲遍摹各朝代人之手迹,故先绘最上层,绘后将其剥去,然后又绘下一层,渐绘渐剥,冀得各代之画法”
从临摹的还原度讲,张大千剥离过壁画,说明他确实见过鲜亮如新的壁画,那么从色彩的运用和绘画技法上讲,他确得各代之法,也几乎可以确定他那“'恢复’原有面目上色”的正确。
也就说张大千的壁画临摹本是极具欣赏价值的,但从历史的角度讲,他确犯大错!即便后来如他及其友人解释,剥离的壁画皆破坏严重不可辨,但谁可知以后的科技是否能够恢复。
对我这样非专业的平凡人而言,张大千的功过,实无能力评说。
如此,能安静的,在自己居住的城市有机会欣赏千年艺术的临摹,已心怀感恩赐予这一切的所有......
注:张大千艺术馆旁的书画馆万不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