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渐隐,壬寅啸春。
一场如火如荼的春运。此刻正在无数思乡的游子身上掀开狂热的浪花。游子的心,如南归的燕,再远也要飞回去。只为圆那梦中的乡魂。还有那,永远烙在心里深处的家乡特有的泥土芬芳味。
腊月二十五。是个雨雪侵扰的日子。由于思乡心切,我全然不顾路途上存在各种意想不到的风险。天刚蒙蒙亮,我就猴急似的一骨碌从温暖的被窝隆里爬起,以最快的速度洗了一把脸。然后就火急火燎的背起简单的行囊,踏上期盼已久的归乡之路。
车轮在高速的运转,马路两侧的树木,嗖嗖的往后倒退。此时,我的思绪,不知不觉跟着前进的车轮和倒退的树木,相互绞织的穿越到童年的时空。
小时候,无知的我天天盼望过年。
但我盼望过年的目的,在童年伙伴眼里有些另类。他们在过年的时候父母会给他们的儿女添上一件新衣,或者做双新鞋。再整些好七的零食。
而我盼望过年。原因有二:其一,是喜欢年的喜庆。如大年三十那天,家家户户都把自家的两扇大门上,贴上一副红通通的门第。然后还在大门头顶上,再贴上五到七张门庆或者一副横联。
放眼望去。遍地洋溢着红色的节日盛装。仿佛把除夕映红在一片幸福祥和的汪洋世界里。
当除夕的时针,指向凌晨零点时。温馨的夜空响起了新年的祝福。此刻,每户人家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上,为迎接新年瑞气的到来,开始不分先后,各自在自家门前,放上响彻云霄的开门炮。随着隆隆的开门炮声,天似乎亮的比往常早,东边的朝阳,还没露出地平线时,小伢杰早就迎着红晕晕的霞光,穿着焕新的衣服,三三俩俩的在门外面,传来新年里甜美的嬉笑声。有的小伢在地上四处寻找被炸脱了线的炮竹头。
那时候的炮竹可能是质量问题,常有脱引的现象。一但小伢杰捡到还没被炸掉的,脱了线的炮竹头。那表情,简直就像捡了个宝似的,兴奋的浑身上下手舞足蹈。高兴之余,随即拿出身上所带的火柴,用两只小手轻轻的在火柴皮上划拉一下,火柴棒嗤的一声窜出火苗,然后对准刚捡到手的炮竹捻子上一点,炮竹捻立马吐出嗤嗤的火花,然后“嘣啪”的一声响。
有的小伢因害怕炮竹爆炸后带来的尖锐的刺耳声,吓的赶紧提前用双手捂住两只小耳朵。但在他她们的脸上,始终挂满开心快乐的笑容。
其二,是为那不争气的肚皮。
由于父亲在我还未完全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接着二哥第二年不幸染疾撒手西去。(大哥离世时我还没面世)。突遭如此沉重的打击,母亲当时无法接受惨痛的现实,不是考虑膝下还有五个年纪尚小的子女,便有追随地府的念头。为存活下去,厚着脸皮艰难的四处行乞,在逆境中坚强的支撑这个残破不堪的家。
那时每到寒假时。母亲就带上我和弟弟,左手拎着菜箩,菜箩里放上一个小布袋和一只大瓷碗。然后右手拿着一根不太长的小竹棍。一行三人的小丐帮,拖着瘦弱的身躯,艰难的朝着行乞的路上迈进。
在那个生活水平普遍都很捉襟见肘的年代。能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一点食物来,去济助一个不相干的挨门乞食之人。试想,这种善良的举动和默默奉献的精神,是何等伟大而感人。
正月里要饭,偶尔能碰到口福。如有的人家不但施舍一把米给我们之后。而且还顺带发发善心给个小糖,炒熟的花生,山芋角子,炒米糖之类的美食。偶尔还有年纪大的长辈见我和弟弟俩看着有点比较顺眼。竟一时兴起,伸出手来在我和弟弟俩人的头上摸摸几下,嘴里还亲切的嘟上一句:“这俩小伢乖,得人喜欢”。然后还在我和弟弟的小嘴唇下轻轻的捏弄一下。他们嘴里还发出嗯的一声,声音还拖的老长老长滴。不拖还好,一拖立即引来旁观者一片哈哈大笑。弄得我和弟弟满脸绯红。说实话,我们娘儿仨虽衣着破旧不堪,补丁挨着补丁。但不是蓬头垢面,浑身让人一看,就呕心的不得了的那种脏兮兮的样子。娘曾经告诫我们:衣裳再破,也得讲究整洁。不然,会被人认为是个没家风的人。
岁月无痕。但却能烙印我曾经在短暂的乞讨过程里,感恩给予我们母子最大的鼓励和热心施舍我们母子的那些好心人。
印象最深也是让我终生最难忘的一幕,是在正月十五之前的某一天中午。早已饥肠辘辘的我还有弟弟在母亲带领下,来到一个我不认识的小村庄。母亲用疲惫的身躯半倚在一户人家的大门框边,用低沉的声音请求主人家能否施舍些粥食。我和弟弟躲在母亲身后羞羞的牵着母亲的衣角,眼睛时不时的偷偷的朝这户人家堂屋里张望。
只见堂心里有一张老大的八仙桌。桌子四面坐着一大群人。桌子中间有个突得热气直冒的炉子锅。炉子锅周围摆着满满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
正当我被眼前的美食勾得直发愣时,忽然一股浓浓的菜香味,朝我扑鼻而来。哈哈,该死的鼻孔,不闻倒还好,一闻却把我整个人都带进了馋猫见鱼的世界里。当时那个馋劲呵,甭提了,要多馋有多馋。反正被馋得口水往外直冒滴。心里还不停的在幻想。幻想这家主人您行行好,能否给我们小丐帮哪怕一丁块红烧肉尝尝那该多好。
上天有好生之德。人间有怜悯之人。当我还没从美滋滋的幻想中走出来时。耳傍忽然响起一位老爹爹,坐在堂心大桌子上面大声的喊:老太婆,拿个大蓝边碗,盛点滚饭,再挟点菜,去端给门口来的娘儿仨七七。
这位老爹爹的话刚一落音。接着屋里那厢头就传来一声:“欸”的回应。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肚皮,此时越来越依赖这口怜食的到来。而且还是巴不得一下子就能七到嘴里的那种丢人现眼的令人作呕的样子。
心地善良的人最懂疾苦之人的心。只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单手牢牢的端着被盛得满满的,一大蓝边碗的饭和菜。步法稳健且满脸堆出如春风般的笑容向我们走来,快临近我们时笑笑的朝我们说道:“啊哟喂,这俩小伢子看着好得人喜欢呢。来来来,小伢子喂,把嗯杰七饭的碗拿出来接着噢。”
我以最快的速度拿出一只破损比较严重的大瓷碗来。别看这破大瓷碗。当年还是我们丐帮最豪华的乞讨家当。我一边用双手牢牢的抓住这个大瓷碗的边沿,一边嘴里说声:“好,奶奶您倒吧,我接着呢”。
细心的奶奶不放心又补上一句:“我准备倒给嗯碗里了。小伢子嗯把碗端紧些,别弄泼掉,泼掉嗯杰就没得七了哟。”
我顺着奶奶的话音双手不由自主的几乎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稳稳的接住这份在心中渴望已久的用真爱厚厚包裹起来的善食。
红呵呵的烧肉,在大瓷碗里散发一股喷香喷香的味来。惊得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赶忙用手揉了一下眼皮,心里不停的在想,难道是幻觉,该不是安徒生笔下的买火柴的小女孩在善意的安慰我?
为验证自己是不是被穿越时空。于是我狠狠的在自己脸上拧一把。痛,锥心刺骨的痛。呵呵,老子没被古装啊,原来是大活人一个。嘿嘿,这下我真的有口福了。心里一高兴,竟忘了场合,把舌头伸的比老牛吃草时伸的还长,不停的在嘴唇边上来回的舔那快要被流下来的口水,然后把口水硬生生的咽进肚里。在咽的过程中,喉咙里还响起就像老牛喝水时发出“咕”的声音。一对如饿狼般的小眼珠子,死死的盯着碗里的红烧肉,一动不动,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似的。
欲望陷的越深,洋相出的就越多。这一切都被妈妈不声不响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情急之下,妈妈轻轻的发出“咳咳”两声。幸亏这两声,及时的把我从快要堕入魔道的边缘生生的给拽回生门。
回首刚才那一刹,已惊出满头汗。我尝试用袖子把它擦干。在袖口刚贴上额头时觉得凉凉的,爽爽的,但一离开汗又偷偷的冒出汗珠来。弄得我一时丑的满脸通红,头不由自主的越倾越低,差不多快要缩到裤裆里了。
前有贪相,后有狈样,短短数分钟内两种泾渭分明的变化,把身边的奶奶逗的开心的呵呵大笑起来。高兴之余用布满皱纹的手,在我头上摸了摸,用极为平缓而又亲切的语气跟我感:孩子,别紧张,不要紧的,放松些,奶奶不会感你的。奶奶曾经也有过和你类似的经历。奶奶跟你感,童年的苦啊不是苦,它是块励志石,也是一面镜子,会不断的伴你成长,引导你今后的人生走向一个健康幸福的阳光大道。还有嗯倷小伢,头不要老是像小乌龟那样缩子吗。男子汉要有雄赳赳,气昂昂,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英雄气概。来,把头抬起来,让奶奶看看,嗯倷鼻子上有没有被小花猫在上面尿尿(Suⅰ)了。
大人逗小伢子的时候,小伢杰一般理解不了大人话中真正的用意,只能单纯的从话的表面去解读,这样,往往会有不二的笑料爆出。
我就是不二爆料者之一。愣了一下,心里在呆想,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猫咪特地跑到人的鼻子上来嘻尿啊。奇了怪了,头一回听见这事,觉得真是新鲜的大新闻。
为表明鼻子没淌猫尿,还有被奶奶这句精彩的话,惹得我一时忘了之前那熊样,竟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来。头跟着猛的往上一抬,把脸露给奶奶看,而且还左右摆了一下:“奶奶嗯看,小花猫木找我吧”。
“嗯,好好,不哈。奶奶要的就是嗯这咪咪笑的模样”。奶奶不但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趣着场面,而且煞有介事的打个搞笑的手势。继而又催了一句:“饭要冷了,嗯杰赶快七吧”
听到七,肚里的馋虫,忽又和我闹起革命。这回,我不依它,狠狠的把馋虫勒在摇篮中。弟弟朝我望了下,想动筷子。我也对弟弟看了一下,然后我们同时把头扭过去朝妈妈望着,但没说话。妈妈轻轻的对我和弟弟点了下头,示意我们可以进行光盘行动。
一口下去。那滋味,简直莫得感。如果非要让我感:那我只能说,当时我呀,双眼微闭,两鼻孔嗯了一小声,接着整个人,一下子被飘进了《西游记》里的蟠桃园中,像孙猴子一样,美美的享受那玉液琼浆似的蟠桃。
干裂的口唇瞬间像被涂上了一层润滑的唇膏,特爽。舌头与牙齿把夹精夹肥的红烧肉,在嘴里慢慢细嚼,舍不得咽进肚中。因为,我想把它多停留会。停留的目的,不只是对美食的留恋,更有一层小秘密,我想把这人间真正的温暖和无私的爱,尽可能的装进脑海里。等以后长大了,如果有秃笔的功能,尽可能的从记忆里把这一切复原出来,留作永远的印记。
留恋归留恋。这块红烧肉。我最终还是跟肚中的馋虫来分享,那怕今后再无这样的口福,此时,我已在所不惜。
碗中,还有一块。我用筷子夹起来,跟弟弟同声:妈妈,这块嗯七。
妈妈笑了笑道:嗯俩乖,不哈。妈妈不七,带回去给哥哥姐姐们尝一尝。嗯俩感好不好。
一声脆生生的好字,回答了妈妈之后,我们小丐帮向奶奶道声真诚感谢准备下场时。就在转身之际,奶奶忽然说:“先别走,嗯们等我一下。”然后快步走进屋里。
我们等了一小下,就看见奶奶手里端着一碗饭菜,边走边往嘴里扒了几口。没几步便又到我们跟前,还是和先前一样,冲着我小声说“小伢嗯来,还有碗也拿来”。
让我根本想不到的事,也把我当时惊的好大一会都没反应过来。是这样,我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把碗伸了出来。只见奶奶微微的弯下腰,快速的扒开碗中的饭,露出两块比先前大点的红烧肉,偷偷的放到我的碗里。并示意我快点藏好,不要让人看见,带回去给你哥哥姐姐们尝尝新。
待我反应过来时,却见妈妈流出感动的眼泪,在跟奶奶说:“奶奶嗯真是个大好人,菩萨心肠。嗯这份恩情,叫我们怎么感激嗯好呢。这怎么搞”。急得妈妈语无论次的不停的说谢谢。
奶奶呵呵的笑道:“刚才从你口中了解了嗯家里的情况。你确实不容易,一个女人带着五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过日子,简直就是一座大山压着头顶喘不过气来。我很同情嗯,但我也就只能帮你这些搁不着的小事。别悲观,挺过眼前难关,等孩子们大了,那你日子就比现在好过多了。嗯就别跟我老客气,不然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好了,我要催你们走喔,这正是饭点上,去赶下一场钟点,能否撞撞运气,再碰到一点好的七七。俩小伢喂,记住,走到哪都要阳光点,不要畏惧困难,向彩虹看起”。
奶奶说完最后一句时,用手握着拳头,做了个像入党宣誓时的手势。激励我们不要向生活低头。
对,有自信才有存活的机会。我们母子仨在依依不舍的告别奶奶之后,便乘着春风的脚步,迈向新的站点……
突然,导航里,传来一句,前方已接近目的地。
此声犹如平地一声雷,春天里的响雷。猛的把我从儿时的岁月轰回原形。
我抖擞了精神。兴高采烈的看到了家乡麒麟镇的地标,传说中的神兽,麒麟。
故乡的名称,为何叫麒麟。看官如感兴趣,可百度一下,搜枞阳县麒麟镇的由来,便知。这里我不再赘述。
此时,我仿佛感觉自己不是在车子里坐着,而是被麒麟幸福的驮在背上,以最高的礼遇,迎接游子归来。
麒麟非常温顺,不急不慢,随我在它背上任意驱使,仍然豁达的驮着我,热情的送我回那阔别己久,魂梦缠绕的小村庄。
村庄的上空,炊烟袅袅。一条条白色的烟柱,不时的被北风轻轻的吹散在空气里。但我贴近村庄里的泥土时,感到是那样的亲切,亲切到如饭香的味道。呵,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怎能不亲。在心里,外面的世界,再美,都替代不了她的位置。因为,母亲已做好了香喷喷的红烧肉,就等儿子归来,吃一块岁月永远都抹不去,儿时深忆中的味,暖暖离家太久的心。
母亲的意,儿懂。村庄,是根。故乡,是魂。
今夜,我美美的躺在温暖的根魂里。重温还没续完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