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诺奖的法国贵族 和被他改变的量子力学

2024-06-19   第一财经

经典物理学到19世纪末已经集其大成,有的物理学家甚至感叹自己将要没什么事情可干了。然而刚一进入20世纪,经典物理学这个贵族之家,就出了一个名叫“量子力学”的逆子,才二十几年工夫就将经典物理学搞得家烦宅乱。在这个过程中,一个现实中的法国贵族起了关键作用。

经典物理学家族的逆子

有一种说法认为,量子力学诞生于1900年12月17日——德国物理学家普朗克(Max Planck)在柏林科学院物理学会做了一次关于热辐射理论的报告,这天后来就被人们视为量子力学的诞辰。

普朗克提出,在热辐射中,能量不是像人们惯常想象的那样以连续的形态输出,而是以一小包一小包的形态输出。这一小包一小包的能量被称为“能量子”,通常由“普朗克常数”来表征。“量子”的概念由此诞生——经典物理学世界中的连续性被破坏了。

不过当时科学界对普朗克的报告反应并不热烈,毕竟人们(包括普朗克本人)还完全无法想象量子力学会弄出多大麻烦。但这个逆子长到五岁那年,又出了一件和量子力学有关的大事。

这年是1905年,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爱因斯坦奇迹年”。在这一年,专利局小职员爱因斯坦一下发表了五篇物理学论文,狭义相对论就是在这年创立的。爱因斯坦没有因为相对论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但以“光电效应”给了他一个奖(1921年),“光电效应”是他1905年另一篇论文的主题。

爱因斯坦提出了“光量子”的概念,他认为光无非就是一束“能量子”形成的流,而同一波长的所有量子都携带着同样的能量。这些“光量子”后来就得名“光子”。这种观念和普朗克的“量子”异曲同工,又一次破坏了经典物理学世界的和谐安宁——其实光的微粒说之前就有了,但麦克斯韦(J. C. Maxwell)的电磁理论将光视为一种波,并且在理论和实验上都取得了完美的证明(理论物理“四大力学”中的“电动力学”就包括电磁波的系统理论),微粒说已被放弃许久了。而现在完美的电磁理论竟然无法解释光电效应。

爱因斯坦因此主张用“光的波粒二象性”来解释光电效应,光的微粒说再次复活,光的本质再次成为未解之谜。物理学家们为光是粒子还是波,以及如何理解光的本质,喋喋不休争论了20年,没想到在1924年,他们迎来了量子力学的成人礼。

这年英国《哲学杂志》9月号上,发表了法国人德布罗意(L. V. De Broglie)的一篇文章,德布罗意提出了“物质波”的概念。这个概念是如此的石破天惊,如此的难以理解,所以有时候人们索性就称之为“德布罗意波”。

所谓“物质波”,简单粗暴地说就是“世间万物只要运动就会产生波”,它有一个十分简单的关系:当物体静止时,波长就变成无穷大,而无穷大的波长当然意味着波的消失。

按照德布罗意的想法,物质波就好比一个粒子在冲浪——粒子坐在波上随波奔驰,而波是粒子自身产生出来的。换句话说,就是“粒子骑在自己的波上”,这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滑稽而怪诞的意象,被一些人戏称为“半人半马的怪物”,但用来说明“光的波粒二象性”倒似乎又言之成理。

现实生活中的法国贵族

德布罗意出身法国贵族,布罗意公爵的贵族身份至少可以上溯到1740年,传到他已经是第七代。这个家族还被奥地利授予“亲王”头衔,因此德布罗意在1960年承袭了公爵和亲王两个贵族头衔。他1987年逝世于巴黎,享年95岁。

德布罗意大学念的是索邦神学院(今巴黎大学前身),本来学的是历史,但后来受其兄影响,改念物理。在一些传记作者笔下,德布罗意“留着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服饰讲究,“身上每一丝每一毫都是纯正的法国贵族范儿”。

1923年德布罗意发表了3篇关于光量子的论文,1924年他将关于物质波理论的物理学论文提交索邦神学院,答辩委员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们都不想让一个社会地位这么高的人失望”,所以就让他通过了。德布罗意的答辩委员会主席是著名物理学家朗之万(Paul Langevin)——他的另一个著名身份是居里夫人(Marie Curie)的婚外情人。比较严肃的看法是,德布罗意之所以能够通过答辩,是朗之万对他论文的赏识起了重要作用。

出人意料的是,没过几年德布罗意居然就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1929年)。相传他得诺奖的论文只有半页长,记得1980年笔者在南京大学念天体物理专业,有一次量子力学课测验中,一道难题全班无人答对,事后教授告诉大家:这道题是根据德布罗意得诺奖的论文改造的,“你们要是能答对就怪了”,听教授这么一说,班上那些尖子同学才释然了。更有趣的是瑞典皇家科学院给德布罗意的颁奖词:

在没有任何已知事实佐证的情况下,您大胆断言,物质不仅具有粒子性,也有波动性。后来的实验证明,您的看法是正确的。您给一个戴上荣耀桂冠好几个世纪的名字带来了新的荣耀。

经典物理学的黄昏

对经典物理学来说,德布罗意波概念的出现就是一场浩劫。因为物理学家们发现:构成现代量子力学基础德布罗意波是一种“几率波”,这种波以几率——而不是经典物理学所习惯的准确形式——决定着粒子(比如电子)的运动。所以几率波(即德布罗意所主张的物质波)实际上断然否定了经典物理学中的确定性。

1927年夏天,在布鲁塞尔的世界物理学家大会上,据说德布罗意的学说“遭到了全体一致的否定”(然而这又并不妨碍他在两年后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引领风骚的人物换上了两位德国青年物理学家,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和薛定谔(Erwin Schrodinger),有人认为这两人决定了此后量子力学的发展方向。

海森堡最出名的当然就是“测不准原理”,这个原理也有一个相当简洁的关系式,和德布罗意波的表达式有着明显的血缘关系:

粒子位置的测不准量,和粒子速度的测不准量,这两个量中的任何一个为0时,另一个必为无穷大。换句话说,当我们能够准确确定粒子的位置时,粒子的速度必为无穷大,而无穷大的速度意味着粒子的速度完全无法确定;当我们能够准确确定粒子的速度时,粒子位置的测不准量变成无穷大,这意味着我们完全无法知道粒子此刻位于何处。

至于“薛定谔的猫”,其实只是文学性的修辞或比喻,虽然在文人作品中常被提起,其实严肃的物理学家基本上不谈论这只猫。

量子力学此后的各种进展,总体上已无关紧要。测不准原理和薛定谔的猫,其实做了同一件事——和德布罗意一起彻底摧毁了经典物理学世界的确定性。从今以后,已经没有任何圆满的方法,可以用时间和空间、原因与结果这样传统的观念来描述微观世界的事件了。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首任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