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基里科的《爱之歌》

2023-01-26   飞地APP

原标题:论基里科的《爱之歌》

Giorgio de Chirico | The Song of Love (1914)

众所皆知,基里科是超现实主义的标杆人物。安德烈·布勒东认为他是超现实主义的开路先锋之一:他发动了一场革命,摒弃了具象艺术不可原谅的陈腐平凡。(后来当基里科放弃形而上绘画,转向新现实主义 〔neo-realism〕时,过去的支持者也弃他而去。)

《爱之歌》这幅画作的意象既简洁明了又寓意丰富。从学术的角度来看,它的题材有一大部分取自画家在希腊沃洛斯 (Volos)度过的童年:墙壁、绿色布球、冒烟的蒸汽火车头,都是基里科笔下常见的题材。

然而《爱之歌》最令人瞩目的意象,却是将《观景楼的阿波罗》 (Apollo Belvedere)雕像与一只橡胶外科手套并置。根据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著名的诠释,阿波罗是假象与表象之神,因此基里科以画家的身份向他致意,似乎相当恰切,不足为奇。此外阿波罗也是爱神,由此衍生出这幅画的标题。

然而阿波罗的形象在画布上却只是片断呈现:一具没有生命、大而无当的头像。由此看来,基里科的致意既虔诚却又不敬。这幅画散发出一种“先验的无家可归感” (transcendental homelessness):作为移民的基里科的无家可归,一如我们自身与古典传统的不可消解的疏离。传统仍然在对我们说话,所用的话语却无法让我们当下就理解。基里科试图从这样的失落中塑造一种新意义,一幅新生的、后古典的图像,一套“堕落之后”的符号体系。同时这位画家也知道,这套新的符号体系注定是非古典的:一种碎片式的象征主义。身为一位画家,基里科的冒险之处在于他接受这个情境,并将其转化为艺术的主题素材。

毫无疑问,这幅画最令人不安的形象,是那只巨大的橡皮手套,它被钉在木头隔板上,紧邻着阿波罗的头像。早在基里科创作这幅画之前,纪尧姆·阿波利奈尔就注意到画家对手套情有独钟,他在1914年7月的《巴黎日志》 ( Paris Journal ) 上写道:

基里科先生最近得到一只粉红色的橡胶手套,一个相当特殊的东西。它一旦被画家描摹呈现,必然会让他日后的作品比以往的更为惊心骇目。如果有人谈到这只手套会引发何等的恐惧感,基里科会立刻告诉你,牙科艺术(dental art)——可能是所有艺术中最先进也最有用的一种——最近才发明的牙刷,其实更为恐怖。

基里科先生最近得到一只粉红色的橡胶手套,一个相当特殊的东西。它一旦被画家描摹呈现,必然会让他日后的作品比以往的更为惊心骇目。如果有人谈到这只手套会引发何等的恐惧感,基里科会立刻告诉你,牙科艺术(dental art)——可能是所有艺术中最先进也最有用的一种——最近才发明的牙刷,其实更为恐怖。

为何是这只“恐怖的”手套?难道基里科只是要表现波德莱尔的箴言:“现代生活的画家”必须将日常生活奉为圭臬?感到幻灭的现代都市人极度渴望路易·阿拉贡的“现代神话”,基里科的手套算不算对这种神话的微薄贡献?无论如何,手套与“观景楼的阿波罗”代表一种动人心魄的并置,用洛特·雷阿蒙的话来说就是,活生生地呈现了超现实主义对于“无意中看见一部缝纫机与解剖桌上一把伞”的“神奇”本质的独到见解。事实上,基里科的手套还正好是一只外科手套。因此,早在布勒东发表《超现实主义宣言》 (Manifesto of Surrealism)9年之前,基里科就已预见到了超现实主义“客观机遇” (objective chance)的信条。如此一来,基里科与超现实主义者都使“非理性”令人沉醉的力量得到丰富的运用。

注:

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1888—1978),意大利超现实画派大师,形而上画派创始人之一,其思想受到尼采和叔本华哲学的影响。

阿波利奈尔(Guillaume Apollinaire,1880—1918),法国诗人、剧作家、艺术评论家。其诗歌和戏剧在表达形式上多有创新,被认为超现实主义的先驱之一。1917年他完成了剧本《蒂雷西亚的乳房》,其中创造了“超现实主义”这个词 。

——理查德·沃林《非理性的诱惑:从尼采到后现代知识分子》 阎纪宇 译

Giorgio de Chirico | Metaphysical Triangle (1958)

| 理查德·沃林(Richard Wolin),著名思想史家,哈贝马斯弟子,纽约城市大学杰出教授。主要著作有《存在的政治》《文化批评的观念》《海德格尔争论集》《瓦尔特·本雅明:救赎美学》《重访法兰克福学派》等。

题图:Giorgio de Chirico at his studio in Rome, c. 1974. (Keystone/Hulton Archive/Getty Images)

排版: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