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閱記憶深處的年(作者:張維濤)

2020-01-20   黑龍江網絡作家


在我的記憶里,家鄉的年是伴隨著星星落落的雪花和陣陣鞭炮聲款款而來的。

我的家鄉是一個不大的小村,一進臘月,濃濃的年味就撲鼻而來:殺年豬, 祭灶神,掃房土,貼對聯,迎喜神,拜大年......其實,盼年在一落雪就開始了。每天就掰著手指頭算日子,還有一個月 ,還有半個月,十天、八天......盼望著,盼望著,盼望年的腳步能快一點、再快一點。 臘八粥 每年的農曆臘月初八,母親都給我們熬「臘八粥」喝。那時的臘八粥不像現在的臘八粥用料那麼講究,什麼、紅糖、白糖、大棗、桂圓、杏仁、栗子、核桃、花生、紅豆、糯米等不下十幾種,那時的臘八粥比較簡單,原料都是自家地里產的,大芸豆、紅小豆、綠豆、黃豆、花生、大黃米、高粱米等。 初七晚上,母親就開始泡米,五穀雜糧泡了一大盆。初八一大早,她就起來熬粥。那時候還沒有電飯煲、高壓鍋之類的家用電器,平日做飯、熬菜都是用那口大鐵鍋。母親把鍋里填滿水,把泡好的米放進鍋里,點上柴火,慢慢熬。經過差不多一個上午的熬煮,臘八粥熬好了,出鍋前母親往粥里加一小勺糖精,那時家裡窮,買不起白糖,加點糖精就很不錯了。母親給我們每人盛一碗,並叮囑:「粥太熱,涼涼再喝。」 起先我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在臘月初八這天喝臘八粥,直到上學學了二十四節氣才明白。臘月初八正值三九天,是一年當中最寒冷的日子,臘八粥用料廣泛,營養豐富,喝臘八粥能提高人的耐寒能力和免疫功能。再有,我國古代先人有用臘八粥祭祀神靈的習俗,臘八粥又稱「福壽粥」「福德粥」,傳說吃臘八粥能增福增壽。不管傳說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那份深深的母愛才是最真實的,令人永生難忘。

殺年豬 鄉下有句口頭禪:「有錢沒錢,殺豬過年」。在鄉下,殺年豬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其熱鬧程度不亞於春節。一進臘月,家家戶戶就開始準備殺年豬。殺豬之前,一般都要翻翻黃曆,選一個和家裡人屬相不相衝的日子殺豬。選這樣的日子殺豬,是為了來年六畜興旺,人壽年豐。 殺豬請客是農村流行的一個習俗,一家殺豬,半個屯子的人都來看熱鬧、吃豬肉。鄉下人形容豬的肥瘦程度用「幾指膘」來計算,說張家的豬三指膘,李家的豬四指膘,誰家的豬養的大、養的肥,誰家的主人就會感到很榮耀、很自豪。那時,鄉下養豬都是散養的,長得比較慢,要想喂出一頭幾百斤重、巴掌厚膘的大肥豬要花上一年多的時間。農村稱喂養超過一年的豬為「隔年陳」豬,隔年陳豬膘肥、油厚、肉香,因此,一般條件好的人家都養隔年陳的豬。

在我的記憶中,我家就殺過一回年豬,那還是我七八歲的時候。 開春,老姨家老母豬下了13個豬崽,可老母豬只有12個奶頭,有一隻小豬總是搶不上奶。老姨怕這隻「末末渣」養不活,就讓母親抱回來了。母親起早貪黑像伺候小孩兒一樣伺候它,好歹算把它將就活了,可是這頭豬長得特別慢,都「滿月」了還不到10斤重。母親好幾次想把它送回去,我都沒讓。我每天都領著它去村東的草甸子找野菜吃。小豬很乖,能聽懂我的話,只要我一招呼,它就乖乖地跟我走。小豬是我最親密的玩伴和最忠實的朋友,它給我的童年帶來了無盡的快樂。

殺豬那天我一大早就起來了, 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當小豬四腳朝天被捆綁著抬上殺豬案台的時候,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樣疼,恨不得衝上前去,奪下那個魔鬼手裡的尖刀。殺豬匠郭啞巴往手心裡啐了口唾沫,寒光一閃,殺豬刀深深刺進了小豬的脖頸,鮮血噴涌而出...... 那天,我一口肉沒吃,小豬臨死前絕望的嚎叫聲一直在我耳畔迴響。過年殺年豬本來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了,我心裡也明白,可就是別不過這個勁兒來。過年圖的是喜慶,為了過年而屠戮一條生命,是不是太殘忍了!這件事對我刺激很大,以至於我成年以後,鄰里鄉親過年過節殺豬請我去吃肉,我都藉故推辭。

祭灶神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小年,也被稱為「祭灶日」,是祭祀灶王爺的節日。 一清早,父親就去了城裡,我和母親在家熬做「灶糖」用的糖稀,準備祭灶神用的供品。二姨家表嫂送來一包「金錁子」和一匹一尺多高、兩尺來長紙馬,紙馬是給灶王爺上天時騎的。表嫂家開扎花店,她有一手扎花手藝,屯子裡老人了,扎個花圈、紙人、紙牛、紙馬什麼的都找她。 太陽偏西父親回來了,請回來一張新的灶王爺畫像,還買回來一大兜子東西:糊棚紙、石灰塊、紅紙、黃香、紙錢還有兩張年畫。 糖稀熬好了,母親拿來一個方盤,往盤底上抹了一層葷油,撒上一層芝麻和瓜籽仁,把糖稀倒在上面,然後再撒上一層芝麻和瓜子仁,端到院子裡凍上。那時家裡沒錢,買不起灶糖,每年過小年吃灶糖都是母親自己做。她把甜菜疙瘩槎成絲,用水浸泡幾小時,然後放到鍋里煮,等糖分完全溶解到水裡以後,把甜菜絲撈出,小火慢慢熬,直到熬成醬油色粘糊糊的糖稀。雖然自己家做的灶糖外觀和口感都不如城裡賣的好,但是,在那個年代能吃上母親親手做的灶糖,已是莫大的幸福了。 收拾完東西天已經大黑了,父親開始擺放桌子、上供品準備祭灶神。因為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之說,送灶儀式只有父親和我兩個人,弟弟太小,還不會走路,不能參加。父親擺好供品,點上香燭,跪在供桌前磕頭燒紙錢,邊燒紙錢邊念叨一些請灶王爺上天多說好話,保佑一家平安之類的話。我跪在父親身後,跟著父親磕頭作揖。三炷香燒完,父親起身把舊灶王爺畫像、紙馬還有部分供品填進灶坑燒掉,因為供灶王爺屬於「四舊」,怕別人看見說出去惹麻煩。 送走灶王爺,母親煮了兩盤餃子,放上小炕桌,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餃子,吃灶糖。平時不怎么喝酒的父親破例倒了盅白酒,但沒喝幾口就滿臉通紅醉倒了。 這是我記憶中過得最快樂、最祥和也是最難忘的一個小年,轉年的這個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他是被造反派迫害死的。


掃房土 小年一過,春節的腳步就更近了,年味兒也更濃了。 農村有個習俗, 「二十五,掃房土」 。臘月二十五這天,家家都掃房、收拾屋子搞衛生,寓意趕走一年的晦氣,迎接新年新氣象。

這幾天可忙壞了父母。二十四早晨天剛蒙蒙亮,父母就起來收拾東西,把裡屋的箱子、櫃等都搬到了外屋,他們要粉刷一下已經好幾年沒粉刷了的牆壁,重新糊一遍被煙燻得黑乎乎的紙棚。 從日出到太陽落山,父母整整忙活了一天,才把牆刷完,棚糊好。等把箱子櫃搬回原處一切都安頓好,已經是小半夜了。看著父母滿臉汗水累得連飯都吃不下的樣子,我心裡非常難過,盼望自己快點長大, 早一天幫父母分擔一些家務。 二十五這天沒吃早飯父母就開始收拾外屋廚房。父親把笤帚綁在一根長木桿上,找來一條麻袋披在身上,用毛巾捂住嘴,開始掃房。沒有天棚、裸露的秫秸頂棚上掛滿了灰嘟嚕和蜘蛛網,一笤帚下去,滿屋灰塵。儘管敞著房門,還是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父親掃完房,又找來一把鋤頭,想把東山牆上的霜刮一刮,可是鏟了幾下沒鏟動,便放棄了。他轉身出屋,到草垛上拽回來一捆穀草,在外屋地用麻線繩綁了一條胳膊粗細、一丈多長的草把子,他把外屋門框上已經舊了、結滿了厚厚冰霜的擋風草把子拽下來,換上新的。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是個永遠都閒不住的人,他眼裡總有干不完的活,這或許就是農民勤勞的本性吧!

貼春聯 在鄉下,過年貼春聯是家家戶戶必須做的一件事。鄉下人管春聯叫『』對子『』,無論家裡怎麼窮,過年也要買一幅或是請人寫一幅對子貼上,圖個新年紅紅火火,大吉大利。 父親念過兩年私塾,在屯子裡也算是個有文化的人了,他的毛筆字寫得非常好,鄉親們過年貼的對聯、福字基本上都出自他的手。小年一過,左鄰右舍就上門請他寫對子、福字。父親有求必應,從不推脫也不收一分錢。有的人家每年都求父親寫, 心裡過意不去,想扔兩個紙墨錢兒,但都被父親婉言回絕。

春聯一般都是在大年三十早上貼,當天,把舊春聯撕下來貼上新春聯,寓意辭舊迎新。三十一大早,父母就屋裡屋外的忙活,母親把漿糊打好了,父親把房門上已經退了色的舊福字舊春聯撕下來,用草根刷子清理乾淨殘留的紙屑,貼上新福字、新春聯。然後倆人又在窗戶上、柜子上、雞窩上貼上小福字,最後把兩張年畫貼上。潔白的牆壁,鮮艷的紙棚,喜洋洋年畫,紅彤彤的春聯,還有那不時從廚房裡飄出的肉香,把年的熱烈表現得淋漓盡致! 父母忙碌,我也沒閒著,我把父親寫對子、福字剩下的紅紙邊角料放進一個上寬下窄的小水桶里,加滿溫水,等紅顏色被浸泡下來以後把紙撈出,然後把桶放在院子裡凍。那時天特別冷,沒多大功夫水桶就結了一寸多厚的冰。把水桶拎進屋,用開水在桶身周圍澆一下,冰和桶就分離了,一盞「冰燈」就有了雛形。然後用燒紅的鐵絲在冰燈的上面燙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洞,把裡面沒凍的水倒出去,再在冰燈的底部燙一個小眼兒,塞進一根鐵釘,上面插上紅蠟燭,一盞漂亮的「冰燈」就做成了!傍晚,父親用一根長杆把冰燈挑起來,點上蠟燭。通紅的燭光照亮了小院,也照亮了一家人的心!


年夜飯 大年三十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也是合家團圓的一天。除夕之夜,全家歡聚在一起,吃年夜飯,守歲,等著辭舊迎新的時刻。 母親早早就把年夜飯準備好了。那年的年夜飯應該說還是很豐盛的,不但有純豬肉餡的餃子、蒸肉,還有母親提前幾天就炸好了的肉丸子、素丸子、面魚兒等不少好吃的。 酒菜擺上桌後,父親把那張新請回來的灶王爺供上,然後拿出一掛鞭到院子裡「接神」,母親把弟弟叫醒,我們兄弟倆捂著耳朵趴在窗台上看父親放鞭炮。隨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數著指頭天天盼的大年終於到來了! 母親從箱底找出一個花布小口袋,裡面裝著一疊一角兩角的紙幣和十幾枚硬幣。她把硬幣倒在炕上,按面值大小分別摞在一起,然後分給我們姐仨「壓兜」。我記得非常清楚,一個人一角六分錢。弟弟小,不會花錢,在兜里揣一會兒就被母親收回去了,姐姐沒要。我的壓歲錢始終在兜里揣著,一直沒捨得花。 父親接完神回到炕桌前,倒了兩盅白酒, 父母一人一盅,一家五口歡歡樂樂 、高高興興地吃著年夜飯,在喜慶的爆竹聲中,一直守歲到天明。 這是我記憶中過得最有年味兒,最開心、最快樂的一個年。現在回想起來依然心往神馳 。 時光荏苒, 歲月如梭。翻閱不老的童年,最值得回味的,是那些永遠珍藏在記憶深處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