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朵朵
01
我叫張磊,1997年出生在四川省眉山市周邊的農村,是爹媽的老來子。在我3歲那年,爹媽外出打工掙錢。而我跟著大哥長大,和他的感情比誰都親。
在我6歲那年,家裡的土房子年久失修,在一場大雨中轟然倒塌。為了重新修房子,爹媽問別人借了一大筆錢,導致家裡窮得揭不開鍋,連我和大哥來年的學費都拿不出來。為了減輕爹媽的負擔,大哥毅然退學,跟著同村的泥瓦匠學手藝跑工地,及時為我籌上了學費。
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回報大哥的這份恩情。誰知,天有不測風雲,2017年8月,在城裡做小工的大哥,突然被一個高空墜落的磚頭意外砸中了後腦勺,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因為大哥是跟著包工頭跑的私人工地,沒有簽訂勞動合同。磚頭的來處不明,又是意外事件,且關鍵證據不足,警察建議我們和包工頭協議賠償。可是包工頭咬緊牙關,以意外事件為由,就是不賠。
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得先到醫院的太平間去認領大哥的遺體,把他帶回村裡「落葉歸根」。發喪那天,大嫂一邊死死地扣住棺材板,一邊用身體擋住抬匠,苦苦哀求他們不要蓋棺。3歲的侄兒鵬鵬以為媽媽受欺負了,在我懷裡使勁掙扎,號啕大哭,而站在一旁的爹媽也是沉默不語,偷偷地抹著眼淚。
大哥這一走,家裡的頂樑柱就倒了。大嫂就像是失了魂的活死人一樣,整天無精打采,抱著大哥的照片魔怔一樣,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偶爾鵬鵬貪玩,不小心摸了一下照片,她就會瘋了一樣,對鵬鵬一頓打罵。
頭髮早已花白的爹媽覺得再這樣下去,這個家怕是就散了,毀了。為了鵬鵬和大嫂,在大哥去世半年後,爹媽當著全家人的面,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大嫂改嫁自由,讓我代為撫養鵬鵬成人。
說實話,爹媽的這個決定,我或多或少都能猜得到。大哥輟學打工,供養我讀到高中畢業,還出錢給我裝修房子娶妻,甚至辦酒席的錢,都是大哥一人拿了大頭。
於情於理,我都該盡心盡力地養育他的兒子。
可是,在一旁的妻子卻有些抱怨:「你現在還是個學徒,你一個月有好多工資嘛!供一個娃娃好費錢你曉得不!能先考慮我和肚皮里的娃娃行不行!我還有幾個月就要臨盆了!到時候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靜下心來仔細想想,妻子擔心是對的。大哥這一走,家裡的擔子就全落到我身上。我自己本身就有小家要養,還要贍養年邁的爹娘。並且幾個月後,我還會迎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到時候哪樣都要花錢。
想到這些,我有些為難和猶豫了。
2
眼尖的老娘看我一直沒開腔,覺得我肯定把妻子的話聽進去了,心頭有了計較,不想養鵬鵬。她二話不說,直接衝到廚房,拿起菜刀,抵到自己的脖子,指著我大聲痛罵。
「你現在翅膀硬了,有了老婆忘了娘,不聽我的話了。你自己想想,你大哥這些年對你咋樣?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結婚!結果他人走了,當爹娘的求你幫忙養下你的侄兒子,你硬是推三阻四!凈聽你老婆的瞎指揮!張磊啊,做人不能忘本啊……」
老娘的聲聲痛罵就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捅到我的心裡,讓我羞愧不已,無地自容!是啊,老娘罵得對,大哥對我那麼好,現在他走了,確實是我這個做弟弟的該挑起他的擔子,幫他打理他的家啊。
「媽,你別說了,我養!真嘞,我養!」
妻子死死地掐住我腰上的軟肉,威脅我,要我改口。但是就像老娘說的那樣,做人啊,真的是不能忘本!我咬緊牙關,忍住了疼痛,答應了爹娘。
當天晚上,鵬鵬就被我從爹娘家接到了我的家,由我妻子幫忙照顧。雖然她依然有些怨言,但還是盡心盡力地照顧著鵬鵬,沒有短他的吃穿。而大嫂,也許是聽進了爹媽的勸,又看鵬鵬也有了著落,便去了成都,重新過她的生活。
本來事情都按照爹媽的要求處理好了,一切都皆大歡喜了。可是,又有新的難題擺在了我的面前。
我是個修車的學徒,每個月基本工資只有1200元,而這還是我沒日沒夜加班換來的。可是,對我來說,這1200元的工資根本就是杯水車薪,沒辦法養活這個家。
鵬鵬今年該上幼兒園了,公立幼兒園一年的學費1200元,多退少補;而私人的幼兒園的學費卻高達2400元,不退不補。挺著個大肚子的妻子還有幾個月就要臨盆了,這住院分娩的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更別說還要準備嬰兒的尿不濕,小衣服,奶粉........
擺在面前的一筆筆巨大的經濟難題讓我急破了腦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徹夜難眠。沒有辦法,我只得覥著臉,再次找到了爹媽,問他們要錢。
「要錢?沒得!我們都老了,扭不動了,沒得勞動力去掙錢了。身上唯一的幾個錢都拿去貼補你大哥的葬禮和修墓了,確實拿不出錢了。」說著說著,老娘的眼淚就包不住了,順著溝壑縱橫的老臉,拚命地往下流。
「要是你大哥還在,要是你大哥還在,鵬鵬就不得遭罪了……」聽了老娘的這些話,我也哭了。大哥走了,好好的一個家硬生生被拆得妻離子散,而爹媽老了,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這心裡該有多難過啊!
我沒本事,沒有大哥那麼能幹,20多歲了還要覥著臉問爹媽要錢,讓妻子和鵬鵬跟著我受罪。
沒要到錢,經濟問題還是擺在眼前的一道鴻溝,我又整夜整夜地失眠。也許是我的焦慮影響到了妻子,為了幫我解決難題,她回了一趟娘家,找到老丈人,請他幫忙。
老丈人一直對我有很大的成見。他覺得我就是扶不起的阿斗,配不上他的女兒,活生生讓他女兒跟著我受罪。雖然對我恨鐵不成鋼,但還是想辦法給我湊齊了8千塊,出面作保,讓我順利承包下五姨家的洗車場。
洗車場地段好,車流量大,一天多多少少也可以進帳200塊,一個月下來除去水電費可以拿到5000多塊。這樣一來,我狠下心干一年就可以把老丈人的錢還清,順帶解決了鵬鵬的學費,還可以往銀行里存些錢。
3
承包了洗車場,家裡的生活也才好了起來。正在這時,我被家裡打來的一個電話嚇丟了魂兒!
妻子在和老娘的爭吵中動了胎氣,血順著腿縫子流!現在被送進了鎮醫院,但是生死未卜!
我趕緊在洗車場門口貼了張告示,關了門,急匆匆地就往鎮醫院趕。趕到的時候,妻子已經進去了兩小時,老丈人一家正焦頭爛額地扒拉在手術室門口,仔細聽著裡面的動靜。
我知道妻子動胎氣和爹媽有關係,心裡有愧,看到怒目圓瞪的老丈人,我大氣不敢出,只得在心裡默默為妻子和孩子祈福。
幸好,經過近四個多小時的手術,妻子順利地產下一個女娃娃。在醫院待了一周,醫生確認她身體情況穩定之後,才允許我把她帶回家坐月子。
哪曉得,還沒到家門口,我就看到老娘帶著鵬鵬惡狠狠地在家門口等著我們。想到之前妻子動胎氣是和老娘有關,頓時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直接上前一步,拉過老娘,質問她想幹啥子?
不問還好,一問老娘整個人激動到顫抖,拿起身旁的棍子,指著妻子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李芳,你這個惡婆娘,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你自己說,你是不是對鵬鵬不好?為啥他一見到我,就哭鬧個不停,說怕怕,要找他媽媽……」
老娘越說越激動,我越聽越氣。
敢情老娘就是因為鵬鵬找媽媽的哭鬧,指責她苛待了鵬鵬,所以才會發生爭吵!我看老娘也是老糊塗了,光信娃娃的一面之詞就拉起快臨盆的妻子吵鬧對質!現在弄得妻子早產了,還不覺得自己錯了,還在那裡胡攪蠻纏!
「老娘!我敬你是我的親娘!我不想和你吵,李芳她現在才剛剛出院,你就在這裡堵起是啥子意思!你張口閉口就是李芳苛待鵬鵬,你看鵬鵬這一身穿撇了嗎?每個月給他訂牛奶,他想吃啥子李芳就給他買啥子,吃撇了嗎?
「鵬鵬在我家待了這麼久,我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打了,你說我不孝順,對不起我死去的大哥!罵了,你又哭自己沒本事,養不起鵬鵬!
「我這次真的寒心了!你曉不曉得,就因為你的無理取鬧,我自己的娃娃差點就沒有了啊!老娘嘞,在你眼裡,究竟有沒有我這個兒子哦……」
說著說著,我想起妻子差點出事的事兒,頓時失去了力氣,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失聲痛哭。
其實從小到大,我都曉得自己不受重視,因為爹媽從來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一鍋飯,老娘會悄悄給大哥開小灶煮白花花的大米飯,而我只能和他們一起吃水煮紅薯湯;過年走親戚,全家人都會穿上嶄新的衣服,而我則是撿哥哥的舊衣服;好不容易扛到我成年了,說結婚了,爹媽卻連一分錢的彩禮也不願意出,讓我在老丈人那裡受盡白眼……
大哥出事了,我沒要到賠償,也抓不到兇手,他們除了辱罵我還是辱罵我。儘管我按照他們的要求去無條件撫養鵬鵬,給他吃好的穿好的,卻還是惹得一身騷,被他們罵,連帶著妻子也受盡了委屈。
現在回頭看看,我平生第一次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懷疑。我究竟該不該聽他們的話,代大哥無條件撫養鵬鵬?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4
自從我那天突然情緒爆發後,老娘就藉口李芳要坐月子,不方便照顧娃娃,把鵬鵬帶回了她家。雖然我嘴上不說,但是我心裡門兒清。老娘這是在防我,她怕我遷怒鵬鵬,打他!
不過這樣也好,我也可以靜下心來好好照顧妻子。可安靜的日子沒過幾天,老娘就又滿臉淚花地找到我,二話不說,拉起我就往她家裡跑。
到了爹媽家裡,我驚奇地發現大嫂回來了,而她旁邊還跟著一個面容和藹的男人。
原來,跟著大嫂回來的這個男人叫馬超。馬超比大嫂大10歲,是一名單親爸爸,目前在成都當一名保潔員,經人介紹和大嫂認識。相處下來,他覺得大嫂為人溫柔體貼,做事仔細有耐心,所以就和大嫂在一起了。
而這次大嫂回來的目的,一來是想帶馬超見見爹娘和鵬鵬,二來就是想把鵬鵬帶到成都去,把戶口遷到馬超的名下,成為城市戶口,享受更好的教育。
這對大嫂和鵬鵬來說,是一件好事,我也同意大嫂的做法。
可老娘卻跳出來反對了,她說大嫂這是故意回來搶孩子的,是故意在斷張家的後,斷她兒子的種!她還罵我是狼心狗肺的東西,和外人串通一氣坑自己大哥!還罵我妻子只會生賠錢貨,一點用都沒有!
任憑老娘如何罵我,打我,鵬鵬今天都是要跟大嫂走的!城裡的教育條件和生活水平比我們這裡好太多,鵬鵬完全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
而且,鵬鵬留在家裡,老娘對著妻子就是三天一頓罵、五天一頓吵,弄得雞犬不寧,煩不勝煩!
越想我就越堅定了要送鵬鵬走的心,我反身一轉,從背後死死抱住老娘,向大嫂使了個眼色,讓他們趕緊帶著鵬鵬走了。
大嫂他們走後,我才放開老娘,跪在地上,低垂著腦袋,任她打任她罵,讓她發泄她的怨氣。
後來,我又配合大嫂,幫她把鵬鵬的戶口遷到了馬超的名下。
後知後覺的爹娘因為這件事氣憤不已,一氣之下單方面斷絕了和我的關係,把我攔在家門外,不認我這個兒子。任憑我怎麼跪著認錯,他們始終都是避而不見。
我想著這件事情確實是自己存了私心,我沒有再說什麼,每個月該給的撫養費我一份都不會少給。
現在,我的爹媽依然一直不理我。我覺得我沒有錯,我的前半生無能,害得自己妻子跟著我吃了很多苦,連帶著剛出世沒多久的女兒也受了罪。後半輩子,我只想好好守著他們,好好過日子。
編後:哥哥去世,叔叔到底有沒有撫養侄兒的義務?有的人說應該幫,都是一家人;也有的人說,得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要是孩子的媽媽有能力,為何要硬攬這個事兒?對此,您怎麼看?
編輯 白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