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萊塢奮鬥一生（奮鬥的資格極為稀少，需要拚命才能獲得）的結果是，除了極少數技藝精湛的幸運兒，大多數情況下你要麼一無所有，要麼是負數——被壓榨到臨終時刻。
文 | 曾園 編輯 | 沈小山
電影《好萊塢往事》將好萊塢講得風生水起，但講的就是什麼？已經有人從好萊塢的舊電影中尋找蛛絲馬跡，有人重新梳理曼森家族的故事看導演昆汀的改編思路，但我覺得這部電影講的其實好萊塢的階級鬥爭。
故事人物主要是大導演（資產階級）波蘭斯基夫婦、電視明星里克·道爾頓及其替身克里夫·布斯、曼森家族以及花花公子別墅的客人們。在真實事件里，波蘭斯基的妻子沙朗·塔特以及其他幾個好友被殺，殺人者是曼森家族成員（誤入邪教歧途的嬉皮士）。
電影改變了真實事件的軌跡，饒有趣味地讓道爾頓燒死了嬉皮士，於是道爾頓從地位岌岌可危的上層社會成員正式進入波蘭斯基門禁森嚴的庭院，表明上層資產階級終於正式接納了他（曾經的道爾頓酗酒習慣可是與新教倫理相反的，而且影響了他常常能夠表現出來的高超表演技巧——或者準確地說是工匠精神）。
我們回顧一下，道爾頓為何遲遲進入不了上層社會？在訪談中昆汀說過，「Sharon和Roman（羅曼·波蘭斯基夫婦）是真正的好萊塢高端階層。不可能有比他們更風生水起的了，尤其是在《羅斯瑪麗的嬰兒》之後。」道爾頓儘管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煩躁驚慌，其實地位還好，他成名頗早，技藝精湛，為資本家賺了大量的金錢。
但第一，他揮霍，第二，他酗酒，這與新教倫理格格不入，他通過改掉後一個缺點（當他賺了大錢，第一個毛病里揮霍的那點錢就不算什麼了，畢竟他有了積蓄——存錢更是美德），最後他阻擋了流氓無產階級對波蘭斯基別墅的屠殺，成了資產階級管用的堡壘。
克里夫·布斯的經歷則是對資本主義社會最尖銳的批評。在傳說中，克里夫·布斯曾經殺害過自己的妻子，這顯然既不符合新教倫理，也不符合好萊塢嚴守的最大政治正確。我們知道事實上，法庭並沒有認定他殺妻罪行，但好萊塢的大資本家夫婦就是要給他定罪並對他充滿極度蔑視。
他被迫接受免費參與電影拍攝（多半是替身及雜物），就在那裡，他打敗了傳說中的李小龍，打鬥中他絲毫沒有破壞資本主義法制，可見他是有匠人精神的，但仍然被趕出了片場。此後即便他幫助道爾頓在義大利賺了大錢，也只是保住了道爾頓替身兼跟班的工作。等到道爾頓娶妻之後要在生活中貫徹節約美德——省錢，克里夫被客氣地解聘了。
在通情達理而且稱得上愉快的分手之夜，邪教徒進錯了門，克里夫解決了大部分邪教徒，幫助道爾頓最終進入上層社會，但自己的這份髒活仍然是免費的。如果我們仔細思考，他其實與邪教徒進行過兩次搏鬥：一次在農場兼片場，一次在道爾頓家。在片場那次，正如馬克斯·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指出過，與資本主義形式上的和平獲利不同，靠暴力來獲利有它自己的特殊規律。
農場嬉皮士的暴力詐騙被他瞬間識破（那一刻觀眾還在懵懂之中）並擊垮，是他依靠機敏眼光與勇武精神維持了資本主義和平獲利形式，但資本主義卻沒讓他獲利。在他身上，承諾努力就能成功的美國夢意外停轉或至少是部分失靈了。
那些加入邪教的人無疑是嬉皮士中的底層，他們過不上吸食LSD、寫詩、抗議越戰的上層嬉皮士生活，只能靠賣淫詐騙搶劫殺人為生，這顯然是真正的無產階級。他們決定在物質上不再接受資本主義社會的剝奪，卻落入了邪教首領的精神剝奪，以及更加殘酷的、敲骨吸髓的經濟剝削。昆汀在這裡展示的顯然是陷入僵局的階級鬥爭。
最後，我們不要忘了農場主及片場主人喬治，他就是將來老年後的克里夫的寫照。將一生奉獻給好萊塢後，這個盲眼喬治的結局如何？農場被曼森家族占有，晚上還要陪他們看電視《FBI》。
一個盲人如何看電視？他靠聽電視能得到多大樂趣？也許是在嬉皮士看完電視後，老喬治像荷馬一樣，開始講述一些好萊塢往事助興。畢竟他與道爾頓打過交道——是的，在失去了農場的控制權之後，他還要提供免費的解說勞務。也就是說，他表面上擁有了農場，他承受的壓榨要大過一無所有的克里夫。
這就是好萊塢資本主義的最為弔詭之處：在好萊塢奮鬥一生（奮鬥的資格極為稀少，需要拚命才能獲得）的結果是，除了極少數技藝精湛的幸運兒，大多數情況下你要麼一無所有，要麼是負數——被壓榨到臨終時刻。
在花花公子豪宅之夜，那個明眼人早就指出了所謂成功的無常。還記得那個大跳舞蹈的肥胖女人嗎？她是著名歌星，最後的真實結果是胖死了。但比真實更為殘酷的，則是昆汀創造出來的，克里夫付出無限努力但漸漸銷蝕的一生。
好萊塢往事Once Upon a Time...in Hollywood(2019)
類型:劇情/喜劇
製片國家/地區:美國/英國/中國大陸
語言:英語/義大利語/西班牙語
來源｜南都周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