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月22號前就屯了N95、醫用外科口罩、醫用一次性口罩,甚至還有idmask的我,已經宅家快一個月、出門次數一隻手數得出來的我,遠遠看到50米外有人走來就縮進路邊、永遠跟路人保持三米以上距離的我,這樣的一個我,還是決定要去當志願者。
反正事情總是要有人乾的。
我參加的社區防疫隊,主要崗位是在小區門口,給進出的人量體溫和檢查證件。
出門幹活的前一晚,我失眠了。
害怕,就是因為害怕。
我是有N95口罩。
有跟醫生的防濺屏長得很像的鐵面人防曬帽,還有一次性雨衣和手套。
自覺已經把能做的準備都做了。
但是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百分之百保證的。
說不怕,是假的。
這就是我一個十八線工作者,在出發前,第一個感受到的情緒。
是一種原始的、真切的、揮之不去的感受。
我們很少能在公開報道中,看到這種情緒。
沒有人說自己害怕,如何去面對這種害怕。
那天看到甘肅某醫院的護士們,在出征前,被集體剃光了頭髮。
小姐姐們都哭了。
那個畫面真是令人揪心,很多人看了,覺得她們是被要求的。
覺得她們主要是,心疼這一頭長髮,受了委屈。
但我的第一反應是,出發前那是一個極其複雜的情緒,她們的眼淚,是不是也有一部分來自於對前線的恐懼,和離家的傷感?
可那個不能說,只能在頭髮被剪掉的時候,一起哭出來。
我們甚至不能對最親近的父母講出來。
於是,我們只能假裝它是不存在的。
就像這場疫情剛剛發生的時候,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害怕「引起恐慌」。
02
在爬坡階段,恐慌未必是個壞情緒吧。
這個情緒是符合人性的,引導得好,一切推進起來會容易得多。
1月19號,我去醫院,發現所有的醫生護士保安都戴上了口罩,有種嚴陣以待的氣氛。
中午跟幾個朋友吃飯,有個朋友說,「我們單位發了口罩,但領導說不能發朋友圈,不要引起恐慌。」
我說,你們好土啊,現在微博熱榜上,已經都是關於肺炎的熱搜了。
但那天的媒體報道,口徑還是「新冠病毒傳染力不強,不排除有限人傳人的可能,但持續人傳人的風險較低。隨著各項防控措施的實施與落實,疫情是可防可控的。」
我吃完飯回去想了想,這話其實就是說人傳人。
我決定買好口罩,早做準備。
第二天鍾南山出來,才把這個結論直接說出來了,沒有再用那種奇葩說辯論一樣的邏輯。
現在回頭想想,如果那八位「武漢市民」沒有被訓 誡,是不是就保存了WH醫生圈本來對病毒的恐懼。
而不是讓它變成另一種恐懼——害怕被說造謠,被處理,失去前途。
到了一月底,這八人迎來了「平反」。
最高人民法院微信公眾號發文說:事實證明,儘管新冠肺炎不是SARS,但是信息發布者發布的內容,並非完全捏造,如果社會公眾當時聽信了這個「謠言」,並且基於對SARS的恐慌而採取了佩戴口罩、嚴格消毒、避免再去野生動物市場等措施,這對我們今天更好地防控起來,可能是一件幸事。
雖然很慌,但是並沒有因為這個,而不去做該做的事。
所以我覺得,人不應該因為那是負面情緒,就想盡辦法不讓它「產生」。
我們是可以跟自己的情緒共存的。
03
早上8點,我全副武裝到了小區門口,開始這一天的工作。
天氣很冷,站在水泥地上,感覺一股冷氣從腳底板冒上來。
一開始人不多,我只能不斷原地小跳。
9點開始,進進出出的居民多起來,基本上是出去買菜的,以中老年人為主。
快遞一律不得入內,只能從大門的另一邊走,放在小區門口。
放快遞的那一邊,人流基本上是年輕人,穿著珊瑚絨睡衣下來取,找到了就火速回家。
跟我這一邊,幾乎就是同一個小區的兩個世界,被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劃分了。
看起來頗有意思。
可能因為溫度低,紅外線槍也罷工了,好一會兒都測不出來。
跟我一起工作的保安大叔,每量一次,就得像寶貝一樣把它捂在衣服里。
完全沒有《無間道》裡面梁朝偉的帥氣。
大叔對我說,你運氣真好,前幾天的志願者忙都忙不過來,因為很多人過來辦小區通行證,要一個一個登記,還要看房產證。現在你只要看看綠碼就行了。
「杭州健康碼」已經上線幾天了,因為有了它,我這個剛剛上線的志願者,的確輕鬆很多。
健康碼的背後邏輯可能很複雜,但它呈現得很簡單,在線填寫相關行程和健康情況後,會出現一個有顏色的二維碼。
就跟紅綠燈一樣。
綠碼可自由出入,黃碼要隔離七天,每天健康打卡七天後轉為綠碼,紅碼則是十四天。
整個過年期間都在杭州,完全沒有頭疼腦熱的我們一家三口,火速申請到了綠碼。
有個鄰居是阿里的程式設計師,參與了健康碼的研發,不時在小區群里問大家的意見。
跟報道的一樣,他帶著洗漱用品回了公司,連夜工作,「看到了凌晨四點的杭州」。
終於在小區封閉幾天後,以最快速度上線了健康碼,在杭州首先推出。
以前聽到人家說,杭州是個網紅城市,我會有點不高興。
因為這話聽起來,就有點華而不實的味道,好看不中用似的。
以後我只會覺得驕傲了。
沒別的,這樣一群聰明、勤力、不計較的碼農,就跟無線網絡一樣,你看不到,但其實無所不在。
你的生活被實實在在地改變了。
在小區門口站崗的時間,過得好慢好慢啊。
我在家刷手機,一眨眼就兩個小時過去了,又可以吃飯了。
到了那兒,感覺已經過了好久好久,一看手機,才15分鐘。
我默默記了一下,當天不太配合的人,一共四個,其中三名為「中年男子」。
其中一個,拿著通行證和身份證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我說您再拿一下,我沒看清楚。
這人就不耐煩了,突然開始大聲嚷嚷。
「我就走出去買了點菜,我是住這裡的,我又不是亂跑……」
一激動,電瓶車上的一袋雞蛋掉了出來,落在了地上。
越說越激動,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習慣性動作,他一把把口罩拉開,可能是為了發出更大的聲音。
我立刻用最誇張的動作跳到一旁,大喝一聲「別把口罩拿下來!」
周圍幾個阿姨都開始說他,他才罵罵咧咧進去了。
好奇吃蝙蝠的是什麼人?就是這樣的人唄。
04
所以你們以為我是被腦殘氣哭的嗎?
我還不至於那麼情緒化,我是被口罩活活憋哭的,痛哭的。
因為天氣很冷,大概站了半個小時崗,我就開始流鼻水了。
很明顯感覺到,我的人中部位,一滴清水流下來。
可是我怕死第一名,完全不敢摘下來擦。
又站了一個多小時,可能是因為吸氣呼氣,口罩內形成了水珠,又滴到了嘴唇上。
整個口罩有點潮潮的,依然非常憋悶。
中午回家吃飯摘下口罩,有一種從牢里釋放的感覺。
可即便是N95,時間長了內部都會被呼吸打濕的N95,依然有一定的漏氣。
我的鐵面人起了一層霧氣,很明顯是自己呼出來的,儘管我已經不停在捏鼻樑處的金屬條。
口罩是不可能做到氣密性100%的,每種口罩都存在一定量的漏氣。
站在大門口我也觀察了下,很多人戴的口罩,那是相當不貼合。
有的鼻樑上可以伸進一根手指,有的兩旁明顯漏風,還有的人根本沒蓋住鼻子。
這就是為什麼,還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到了晚上,加上中午吃飯時間,我毛估估戴了八小時N95。
臉是真的會變成這個樣子。
可最慘的還不是臉,是耳朵,被勒得生疼。
吃晚飯的時候,我的右邊臉好像被什麼東西牽住,各種咀嚼困難,估計是長時間勒住一個位置,肌肉緊張了。
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右邊臉靠近耳朵的地方,一直在一抽一抽地疼。
這一天說起來什麼腦子都沒用,只乾了點最輕鬆的體力活,但真的是說不出的累與悶。
作為一個四線抗疫人員,工作了一天,我可能體會了醫護人員感受的5%。
再想想他們穿著全套的防護裝備,不到交班不捨得脫下來,連尿不濕都穿著,還得面對病人工作……
他們不是天使,他們是一群普通人,有著不太普通的聰明才智,把這聰明才智小心翼翼護住,選擇了一條最古老的,必須跟所有人群打交道的,經常面對未知的困難,需要經常更新知識,不能有片刻放鬆的道路。
是為醫者仁心。
希望這次疫情過去,給他們加點工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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