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舞台,幾許天地。兜兜轉轉,演一出世態炎涼;尋尋覓覓,看一折孤舟冷雨。緩緩將不盡的繁華唱遍,聽一朝人間詞闋。
與戲結緣,是在七歲那年。
外公總是隨身攜帶著一個小的灰色收音機,那音質因為多年的磨損而變得吱吱呀呀,像一把走了調的胡琴,再也彈不出當年的韻味。我有時將耳朵湊上去聽,裡面好像住了一群人,用很古舊的聲音說著什麼,好像是一些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於是我便問外公,外公摸了摸我的頭,笑著對我說:「傻孩子,那是戲呢。」我也不知「戲」是什麼,只是聽著有趣,便也一板一眼地模仿著腔調學起來。外公來了興致,找出一頂蝴蝶冠,戴在小小的我的頭上。
外公開始教我唱戲,從什麼是西皮三黃開始,讓我一段一段地聽。年少貪玩,不知戲對外公來說意味著什麼,只一味地嬉笑,待外公佯裝發怒時,我便將他的長髯掛在臉上,好大一個,幾乎遮住了小小的我的臉,什麼也看不見了。我便希望外公能將我從一片長髯中救出來,從一片黑暗中救出來。而外公看到我這樣會哈哈大笑,用指尖勾勾我的鼻子,然後將那副長髯掛在他的臉上,不怒自添幾分威嚴。
許多許多年過去了,外公的身板早已不如當年挺拔,甚至還有了一些佝僂,而我也越來越高。外公高興地看著我說:「青衣似汝,老生如吾。」然後一如當年,戴上長髯,穿上戲袍,我則蝴蝶冠佩之,編髮以待。只見他時而橫刀立馬,時而踱著方步,時而羽扇綸巾;我則一時秀眉頻顰,一時默然泣下,一時相看淚眼。演一出《蘇三離了洪洞縣》,唱一折《宇宙鋒》,無數的繁華聲被我們一一唱遍。
不知從何時起,與外公對戲已然變成我生活中的「小確幸」,外公屋內昏黃的燈光、老舊的戲袍和收音機吱吱呀呀的播放聲,已根植在我的生活中。惟願此後,戲曲不敗,歲月靜好,我可以與外公一直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