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文化的園囿里，留白是一種高級的藝術表現形式，講究以恰到好處的落筆與虛實尺度的結合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筆墨未至處，蘊藏著萬千世界與悠遠意境。若將這門流傳千年的手法運用到教育中，貫穿於人生中，又會是怎樣的效果呢？
初到瀋陽市法庫縣高級中學（以下簡稱「法庫高中」），雅致的校園映入眼帘。校門不遠處有一塊匾額，上面刻著「爭第一，激發學生潛能；創唯一，張揚青春個性」。僅僅三年，在學校生源和資源都相對匱乏的情況下，校長張文柏和他的同事們順勢思變，化劣為優，實現了由「邊緣化」向「資源化」的跨越。學校躋身遼寧省示範性普通高中、省級優質學校，成為東北師範大學教育創新實驗校、全國青少年校園足球特色學校、全國籃球特色學校以及全國文學特長生培養基地等。張文柏也被評為「瀋陽市十佳創新校長」，諸多榮譽加身。
張文柏，高高的個子，戴著一副眼鏡，文靜里透著一股英武之氣，語速舒緩，聊到想強調的地方會適當高一點分貝，交談時喜歡與人同向而坐。聽其一番話，神靜心和，咀嚼有味，談上兩三個鐘頭，聽者一點都不累。
張文柏是一個善於「留白」的人。書畫藝術講究「留白」，人更需要「留白」，張文柏雖不是畫家，卻有書畫家的那份靈感。他給自己「留白」，放著有職有權的法庫縣教育局副局長不做，偏偏要來挑法庫高中校長的擔子；他更為別人「留白」，在教育中融入「留白」理念，張弛有度，四兩撥千斤。在法庫高中，張文柏充滿「留白」智慧的教育理念也已落地生根。
留白要找「節骨眼」
有愛更要有智慧，愛要讓人有尊嚴。這正是張文柏「留白」的高明之處。有時候，他更像一名醫術精湛的心理醫生，找到「節骨眼」發力，舉重若輕，達到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教育效果。
小剛是法庫高中2017級的學生，讀初二時被確診為龐貝氏症。病痛使得他脊柱側彎嚴重，走路困難，更別說上下樓了。經過反覆思考，張文柏決定將他所在的高三畢業班由原來的五樓移到一樓。當時還有人提出不同觀點，張文柏卻有自己的想法——「愛生為本，我們要首先保護孩子的自尊，這對大多數同學來講也是一個教育和體驗。」給有特殊需要的孩子一份尊重，讓其有自行解決困難的能力，這樣的「留白」藝術，為小剛創造了一個安全溫馨的空間，拉長了一個「微笑曲線」，彰顯出人文關懷的光芒。當小剛的父母得知這一消息後，來到張文柏面前，拉著他的手說：「謝謝校長！學校想得太周到了！」
「留白」正是這樣一種「以無勝有，以點帶面」的境界。這一移，看似微不足道，卻改變了法庫高中教學班設置的歷史，也改變了固有的教學觀念。「舉手之勞」澆鑄了「愛之大橋」。「明者因時而變，智者隨時而動」，在張文柏看來，沒有什麼要墨守的陳規，一切皆從學生出發。
學生小雪自幼父母離異，和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2017年，她以優異成績考入法庫高中，但是一家人卻為學費發起了愁。得知小雪的情況後，為保護小雪的自尊，張文柏悄悄聯繫能夠提供資助的企業，對小雪和其他經濟困難的同學採用加大獎學金的辦法，鼓勵孩子勤奮學習，同時採取勤工儉學的辦法，給他們創造經濟獨立的機會。通過和小雪接觸，張文柏發現她有些內向，並伴著原生家庭「烙」下的自卑感。為了幫助她，張文柏專門找到科任老師和心理老師，對小雪進行心理疏導，推薦她參加演講比賽，專門為她舉辦慶生日活動。如今的小雪，性格活潑，陽光樂觀，心態上完全變了，她總是講：「張校長知道我們想要什麼，讓我們挺直腰杆子。」
張文柏對學生細緻入微，關懷備至。對老師更是尊重有加、知冷知熱。這種尊重不是「大水漫灌」，而是訂單式、滴灌式的融合服務。老師常會發現，當自己獨自趕路被張文柏碰到，只要他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他肯定以「順路」的名義，把你送到家中。平時哪位老師家裡遇到難事，只要張文柏知道，他會在第一時間趕到，如果自己抽不開身，也會安排其他校領導前往。
掌握不同年齡段老師的心理，使他們各得其所、身心愉悅，在自身擅長的領域發光發熱，是張文柏的又一「留白」之處。教師初丹丹患了嚴重的咽炎，聲音嘶啞，不能再上課，這對於忙慣了的她無異於當頭一棒。張文柏了解這一情況後，不是簡單的讓她「退役」，而是根據初丹丹的實際情況，先讓她安心養病，待病情好轉後，讓她負責倉庫保管工作。倉庫空間雖然不大，但她在這裡可以靜下心來看看書，梳理教材，勞逸結合。張國艷是一名十分要強的老教師。對於快要退休的她來講，即便只教一個班，也有點力不從心了，但她不甘落後，堅持要跟上隊伍。張文柏看到了她的辛苦，也看到了她的期待，於是主動找她談心，充分肯定了她的工作熱情，同時引導她正視現實，找準定位。在徵得張國艷同意後，張文柏為她找到一個新的平台，讓她管理女生宿舍。如今的張國艷又「年輕」了，將宿舍管理水平「刷」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留白要有「金剛眼」
初夏時節，走進學校教學樓里的任何一間衛生間都沒有異味，讓人感到舒適。牆壁上還整齊地掛著三種拖把。張文柏告訴記者：一種是拖地面的，一種是拖蹲位的，一種是拖走廊和公共區域的。衛生間管理得如此整潔美觀，可以想見整個學校了。
實際上，「留白」並不意味著沒有，不等於「空白」。「留白」藝術要置於全局中考慮，其要旨是以筆墨渲染整體氛圍，運籌帷幄。「留白」亦是悉心經營。在法庫高中，張文柏有一句口頭禪：「小細節有大學問，花大力氣做好每一件小事，就能長大本事。」早上，校門口常站立著個「高個子」，微笑地迎候著過往的師生；午間，總能在食堂看見張文柏與師生交流，詢問對飯菜的評價、對學校的意見；孩子們的一個眼神、家長的一個電話、老師的一個玩笑都可能引起他的關注和思考。
張文柏希望教師都能儒雅地生活，他自己很注重著裝和髮型，每次上班皮鞋總是擦得鋥亮，他認為這些細節都是對人對己的尊重。走進他的辦公室，會發現報紙雜誌擺放得整齊劃一，桌上物品井然有序。他常說:「學校無大事，事事育人；學校無小事，事事求真。我們就是要不甘平庸，追求精細，才有不平凡的經典；心懷遠大，才有不平庸的自己，才能成為受人尊敬的老師。」
變化從點滴發生。高二（3）班的學生家長老孫告訴記者，他的孩子以前做事拖拉，但現在時間觀念特彆強，有點軍事化作風，被子都搶著疊，孩子還信心十足地表示將來想去當兵。高一（1）班的學生家長老王說了一個微小卻意義深重的變化：女兒曾經同父母的親密感一般，有點小隔閡，也不是那麼乖巧，可最近回到家，不僅搶做家務，更重要的是叫爸媽的次數明顯增多，語氣自然真誠，著實讓他們高興了好長時間。這一切得益於法庫高中的精細化管理。「課內長骨，課外長肉，」張文柏說，「習慣的好壞，直接關係到個人有效的成長。」法庫高中為了儘可能發揮課間的作用，要求學生在教室內重點做三件事：學習、短暫休息、喝水。
此舉有效避免了學生在教學樓內喧鬧，讓學生能夠在課間得到適當的休息，培養良好的行為習慣。日常教學中，還要求學生下課即準備好下節課所需要的學習用品，預備鈴響後，依據不同學科特點組織課前活動，這讓孩子們感受到了緊湊而有序的學習空間。此外，為了培養學生的高雅情趣，學校專門在教學樓二樓博雅廳放置了一架鋼琴供學生使用。悠揚的琴聲，何嘗不是學生們的幸福心聲。
「致廣大而盡精微」，學校事務的處理效果往往是細中取勝。在領導班子的配備上，法庫高中充分考慮教育教學的管理，三個年級各設一位主管副校長，負責年級總體工作，一位德育主任負責年級德育工作及班主任管理，一位教務主任負責年級教學工作及科任教師管理。精細分工，各司其職，形成了以班主任為核心、學科組長為主力、德育教學齊頭並進的管理模式。
「不搞題海，跳出苦海」是張文柏精細教育的又一舉措。高中教學雖然有著高考的壓力，但張文柏和同事們不唯分數論，不搞題海戰術，嚴格控制課後作業總量。結合實際，優化習題，精挑細選，突出重點，重在培養學生思考、解決問題的能力，給學生開拓出更大的學習空間。變以往的教學設計為現在的課時案，減輕了以往老師們的負擔，又能有效地梳理思路。每周每個學科都安排固定的集體備課時間，由學科組長統籌安排集體備課及主講人，主講人統籌每周各班的教學進度、教學重難點，分層安排，進行集體研討，修正補充、反思，形成了交流、學習、探究的良好氛圍。
留白要留「實心眼」
2019年3月，法庫高中組織高一部分學生試行「無人監考」，即考場內無監考老師，只由一名學生作為工作人員，負責試卷的分發與回收。這種做法在法庫縣乃至瀋陽市都絕無僅有，不少學生踴躍報名。為了培養學生的誠信意識，張文柏和相關老師召開誠信考試動員大會，與學生簽訂《誠信考試承諾書》，對自願報名參加誠信考試並且順利完成全部學科考試的學生予以表揚，頒發證書及榮譽勳章，並晉升更高一級的「無人監考」考場。此舉深得廣大師生的歡迎和支持。學生小劉講：「一開始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參加，但沒想到走進考場的時候，忽然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和責任，讓我們知道什麼叫『慎獨』。」最終，參考學生有90%實現了晉級。
談及為什麼要設「無人監考」考場，張文柏引用了詩人海涅的一句話：「生命不可能從謊言中開出燦爛的鮮花。」張文柏說：「教育的根本目的在育人，人無信不立，做人做事要有『實心』。高中階段的考試，只是小考，通過教育的過程讓學生明白以積極健康的價值觀面對整個人生，進而形成一種良好的社會風氣，我們的教育才是成功的。為社會培養全面發展的合格人才，這是我們學校的最大誠信和最終承諾。」張文柏用實實在在的行動為誠信做了有力的註腳。
教育不能只考慮學校圍牆內的事情。對於學生，法庫高中不僅設立了「無人監考室」，還在學生的「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方面下足了功夫，形成了「一二三四五」的體育藝術教育管理模式。
「強身健體，固本強基。」剛接任校長的時候，張文柏發現學校天天有因感冒請假的學生，最嚴重時，平均一個班級自習課的請假人數達20人之多。「這怎麼行！沒有好身體，何談成人成才？又怎麼能向社會交上合格答卷呢？」張文柏打破學生大課間做廣播體操的傳統，利用這段時間，每天親自帶領師生跑步，從最初的1000米到1500米、2000米，同時不斷擴大體育項目的「份額」，加大學生的體能訓練。經過三個月的努力，效果逐漸顯現，因感冒而請假的學生大幅減少。在2019年瀋陽市高中生體能測試中，法庫高中位居第一。
有夢的孩子飛得高，有夢的孩子飛得遠。為了圓孩子們的夢，張文柏同團隊積極創辦學校品牌活動，每年舉辦經典誦讀活動、文化藝術節活動和運動會；積極為學生成長搭建舞台：紫韻茶藝社團、翰軒繪畫社團、翰逸書法社團、天鶯合唱團、半畝塘文學社等30多個社團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此外，還有「青春之聲」校園廣播站和校園電視台。學生們在這裡盡情展現自己的才華，發揮自己的特長。不少家長反映，法庫高中的孩子適應性強，意志品質好，關心集體，愛好廣泛，有很大的潛力。
留白要長「千里眼」
2019年9月，張梓陽同學在第十七屆「葉聖陶杯全國中學生新作文大賽」決賽中獲得了國家級二等獎，實現了法庫高中歷史上零的突破，學校也因此獲得優秀組織獎。誰能想到，獲獎學生的指導老師李雪花曾經因為方言重被「 邊緣化」，是張文柏發現了她，讓她如魚得水，大顯身手。
「一流的校長教理念，二流的校長教方法，三流的校長教知識。」張文柏經常這樣講：「校長要高瞻遠矚，時刻要有一雙『千里眼』，先人一步，勝人一籌。成就老師就是成就未來，造福學生就是造福社會。」他把成就老師的專業能力放到突出重要的位置。行健樓二樓的博雅廳，廳內藏書上萬冊；每個樓層都設置了圖書角，藏書上千冊；每個班級也建立了別具特色的讀書角。書籍不僅開放給學生，也面向教師。張文柏常講：「學習就是老師的命根子，當一個人的無形資產大於有形資產的時候，他就容易成功，這個法寶就是學習。」
張文柏本人首先帶頭學習，積極參加北京師範大學、東北師範大學等高等院校的研討培訓，堅持閱讀、寫讀書心得和教學筆記，若有精彩的觀點和迸發的感悟，還及時同大家分享。在經費較為緊張的情況下，他卻在教師培訓上加大投入。法庫高中有個不成文規定，只要是為學習和培訓的花費都可以「先斬後奏」。據了解，法庫高中每年有四分之三的老師外出培訓，投入占到運轉經費的一大半，但張文柏毫不吝惜。他鼓勵大家系統學習、專業學習和持久學習，並邀請專家學者到校開設講座，讓老師們開闊視野，增長見識。
排兵布陣，衝鋒陷陣。張文柏十分重視教師隊伍的整體建設，制定了《法庫高中中青年教師培訓實施方案》，提出了「培養青年教師，善待中年教師，尊重老年教師」的理念。在張文柏眼裡，每個人都是人才。教師任秀芬年齡較大，帶的班大多是普通班，基本上只教高一，這種情況不大容易受關注。張文柏到任後，發現任秀芬不僅經驗豐富，而且還有強烈的事業心，所以在排課時主動壓了兩個畢業班的重擔給她。這位老教師充分感受到張文柏的信任，奮發努力，使所帶班級成績直線上升，名列前茅。
語文學科原本是法庫高中的「弱勢」學科，不少語文教師感到失落。張文柏到任後，認為學科不能畸輕畸重，而應全面發展。語文是各學科的基礎，對學生的成長至關重要。他首先開設了語文晨讀課，組織各種讀書會，邀請語文名師開設講座，組織大家參加各級各類語文學術研討活動，給語文教師配備了各種語文工具書，逐步使大家找回了自信，喚醒了鬥志。
張文柏一直把發現人才、吸引人才、培養人才當作辦好學校的「重頭戲」，他的真心和熱心也吸引了一大批能人前來助力。張文柏剛到法庫高中時，學校英語教師緊缺，他得知某學校教師裴凱華年輕有為、學識豐富，但因為方方面面原因，來法庫高中有阻力。張文柏多次奔走，不厭其煩，協調相關部門，終於將裴凱華請進了學校。裴凱華一上任，直接擔任了班主任，他勤於鑽研，敢於創新，所在班級成績始終位於理科班的第一名。不僅如此，他還主動承擔了教研組的不少任務，整個英語組在他和其他教師的共同努力下，生機勃勃。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張文柏敏銳地預料到「新高考」的變化會引發強烈的人才需求。為此，從2016年開始，張文柏就大力招引人才，連續三年從東北師範大學等多所高校招聘了化學、歷史、生物等學科的優秀人才。2017年，遼寧省實施「3+3高考模式」，有的學校措手不及，而法庫高中卻從容過渡，順利應對，躲過了「新高考」帶來的「人才荒」。
「取其落若絲髮處謂之白，其勢飛舉謂之飛。」紙帛方寸間有了留白，方有韻律變換的墨彩淋漓；教育有了「留白」，就能賦予生命靈動的節奏。「留白」正是張文柏的教育智慧，張文柏和他的同事們敢於打破陳規，勇於創新，給人生留白，給教育留白，用更自由的教育理念與更寬廣的育人胸襟為法庫高中拓寬了發展空間，也為學校每一位學生和教育工作者的人生創造了更多可能，繪出意境悠遠、表意豐滿的教育畫卷。
— END —
來源 | 本文刊於《教育家》雜誌3月刊第1期
如需了解更多，歡迎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