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讀丨老兵父親

2020-03-23     浙江新聞

1924年12月26日,華發早生的奶奶產下了我的父親。當時,他的上面已經有3個哥哥、3個姐姐。那一天,42歲的奶奶看著眉清目秀的孩子,喜極而泣。爺爺為這個老么取名朱欽明。後來父親自己改為朱慶明。

父親自幼聰明好學,雖然只上過幾年私塾,但寫得一手好字,《三字經》《六言雜字》等倒背如流,四大名著的故事朗朗上口。小小年紀就學會了犁、耙、耕、耖,樣樣農活都是一把好手。可是好景不長,父親13歲那年,我爺爺突然患病走了。當時哥哥姐姐們都已成家,崇尚孝道的父親更加孝順奶奶,母子倆相依為命。

1942年,日軍侵占東陽。這一年,奶奶家唯一的耕牛在空襲中被炸死,鬼子又在掃蕩中燒毀了奶奶家的家具、農具。面對鬼子的暴行,父親義憤填膺。1943年8月,在中共地下黨員的介紹下,父親瞞著奶奶報名參軍。臨行前的深夜,父親長跪在奶奶的床前,默默而言:「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恕兒不孝,不能給娘養老送終了。」

父親的部隊是國民革命軍第三戰區第五挺進縱隊,實際上很早就為我黨所掌握。不久部隊就正式打出了新四軍浙東遊擊縱隊的旗號,父親也成為了一名光榮的新四軍戰士。因為父親有文化,在部隊表現突出,很快就當上了班長、副排長。

抗戰勝利後,奶奶得了肺病經常咳血,父親請假回家探親。當時國共兩黨關係已經相當緊張,國民黨反動派在浙東根據地周圍設卡搜捕新四軍戰士。父親化裝成老鄉,晝伏夜行,通過多道封鎖線,終於回到家裡。

因為父親所在的工兵部隊只有兩三把步槍,沒有與日寇直接交戰的任務。沒能親手殺鬼子報仇雪恨,成為父親終生遺憾。

父親回家探親不久,部隊奉命撤往蘇北、山東地區,從此他和部隊失去聯繫。

父親的那段經歷,給他帶來了無盡的災難。在政治審查最嚴格的20世紀70年代,我哥哥通過了政治審查,光榮參軍入伍。在當時的政審檔案中,經多方面調查,明確了父親作為新四軍戰士的身份。

父親一生仗義疏財、助人為樂。三年困難時期,父親帶領一批鄉親到江西、安徽等地承包交通、水利工程,為不少鄉親們解決了溫飽問題。他總是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周圍有需要的人,而我們家生活依舊,祖上留下的一間老房子,甚至因為沒錢鋪不上樓板。只不過從那以後,父親的頭上又多了一頂「黑包頭」的帽子。

20世紀80年代,一位橫店籍在安徽黃山安家的工友遭遇家庭變故,晚年生活困難,他就登門向我父親求助。父親熱忱接待並花錢給他買了一套補鞋工具,讓他老來也有一定的經濟收入。村老年協會成立之初,父親把身上僅有的1000元錢,通過協會會長匿名捐出。

改革開放後,農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父親也是人逢盛世精神爽,越活越年輕。將近80高齡的他當起了義務郵遞員,每天穿梭於省道兩側,把各級黨報黨刊及時送到各家各戶。父親還根據黨的最新政策精神,結合自己的見解,熱情宣傳、謳歌改革開放。當年,我在報紙上發了小通訊《八旬老漢愛黨報》,給父親送上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

2005年,80高齡的父親主持蒲墟滄浪分支朱氏宗譜的重修工作。他不辭辛勞,出錢出力,往返數千公里尋找、聯繫各地宗親。經過兩年多的不懈努力,終於完成了這項繁浩的工程。

父親少年喪父,中年喪妻,兩個女婿英年早逝。面對一次次的人生打擊,父親以軍人特有的剛毅坦然面對,始終以愛國主義作為自己強大的精神支柱。改革開放後,我們曾向他提議,希望有關部門落實優撫政策。父親嚴肅地說:「我對國家談不上有多大貢獻,同犧牲的戰友比,我能活著並趕上這個好時代,已經十分幸運了,你們千萬不要向國家伸手,不要給政府添麻煩。」1958年前,父親也曾在橫錦水庫管理處工作,屬於精簡人員。按照相關政策,可享受生活補助,但父親也堅決反對我們去申報。因此,父親除了抗戰勝利70周年獲得國家頒發的紀念章和5000元慰問金外,每月只享受200多元的基礎養老金。

今年武漢暴發的新冠肺炎疫情,更是牽動著父親的心。他偷偷為逝者流淚,為武漢人民祈禱。2月18日,父親把村裡輪流值守卡口的黨員村民代表名單,工工整整抄了一遍。2月19日上午,父親拄著拐杖繞村走了一圈,冥冥之中似乎是向這塊生他養他的土地作最後的告別。當天下午5點30分,父親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敬愛的父親,您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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