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謂的靖藏本言之鑿鑿地說,脂硯齋在庚辰本第二十二回有眉批曰:「靖眉批:`前批知者寥寥』,芹溪、脂硯、杏齋諸子皆相繼別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寧不痛殺!」,如此看來,似乎脂硯齋和畸笏叟是不同的兩個人,而且,脂硯齋在作者去世的壬午年除夕到丁亥夏之間也告別人世。
但是,所謂的靖藏本自始至終都沒有其他人見過其真容,一直都是毛先生自說自話,其中的蹊蹺之處頗多。比如,假定靖藏本是真實存在,那些有別於其他脂評本的批語真的如毛先生所說,是很珍貴的,是所有其他現存的脂評本所沒有的脂批,具有不可替代性,但是,相對於靖藏本,它們都只不過是些珍貴的「毛」,靖藏本才是它們依附的、更為珍貴的「皮」,毛先生沒有理由不提醒靖家人其不可替代的珍貴性,當然,該藏本更沒有理由迷失。
但是該藏本偏偏就迷失了,而且恰恰是在北京專家到達揚州前一天,最終被靖夫人當廢品拿去收購,並且消失無蹤,看似天衣無縫,卻太過巧合,經不起推敲。比起該藏本出人意料地橫空出世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北京專家到達揚州之前,為了圓第一個謊言,再三唆使靖家人配合「演出」而精心炮製的又一個更大的謊言。事實上,因所謂的靖藏本迷失倍受打壓的靖家人指出,靖家從未收藏過毛先生所談的該書。
因此,所謂的靖藏本之批,很可能是毛先生自導自演的一場譁眾取寵的鬧劇。有不少專家,如高陽、那宗訓、魏子云、徐恭時、俞潤生、石昕生、李同生、任俊潮等人,均認為其為毛國瑤偽造一一
比如,靖批第116條,系根據俞平伯《脂硯齋紅樓夢輯評》而偽造。此條靖批為:「湘菱為人,根基不下迎探、容貌不讓鳳秦、端雅不讓襲平。惜幼年罹禍命薄運乖至為側室……」
庚辰本第四十八回平批為:細想香菱之為人也,根基不讓迎探,容貌不讓鳳秦,端雅不讓紈釵,風流不讓湘黛,賢惠不讓襲平,所惜者青年罹禍,命運乖蹇,足為側室……
俞氏《輯評》則為:細思香菱之為人也,根基不讓迎探,容貌不讓鳳秦,端雅不讓襲平,所惜者青年罹禍,命運乖蹇,足為側室……
這條批語,俞氏《輯評》系據庚辰本輯錄,其1954年初版和1957年版均脫漏12字,至1960年新版才補正。而靖批卻與《輯評》舊版完全一樣,也脫漏那12字。
這一條可說是鐵證,單憑這一條,就能夠證明靖批是據《輯評》舊版改造製作的偽品。
又比如,靖藏本已迷失無蹤,毛先生居然能提供所謂的「夕葵殘葉」,但這樣反而弄巧成拙,更加暴露了他是在刻意證明本來子虛烏有的靖藏本的存在。而且,他所提供的「夕葵殘葉」批語文字,使用的是當代簡化字,並非寫於乾隆年間。
不得不承認,毛先生確實對脂評本頗有研究。他提供的批語中的所謂未見於其他脂評本的,在模仿脂硯齋的語氣、行文方式上,確實也有幾分相似,而且批語的內容看起來也與前八十迴文本所暗示的沒有太大的牴觸之處。唯其仿真度較高,其迷惑性、欺騙性就更大。
但是,毛先生提供的批語,其中的絕大部分都是在舊有的脂批的基礎之上擅自增刪而形成的,部分批語完全改變了原批的意思,對紅學研究造成極大的干擾。
比如,「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是余大發慈悲也。嘆嘆!壬午春。」(靖眉批),只不過在真實脂批的基礎上增加一個「余」,但與真實脂批意思卻完全不一樣。
原批是批者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壬午年,為了規避「文字獄」,取代先前所作的「危險度」極高的批語一一「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而作的「混人也」(脂批)之批。
被取代的批語「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暗示秦氏之死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隱喻了一段不能言說的史實,作者和脂硯齋曾因是否刪除發生過激烈爭執。
脂硯齋急就的、安全係數較高的批語,看上去似乎刪去「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只是「具菩薩之心」的作者為一個因情而死的年輕女子保留最後的尊嚴而刪除了相關的風月文字,而靖眉批則變成了是批者畸笏叟完全無視作者,逼迫作者修改。
畸笏叟也自稱畸笏老人、老朽、朽物等,毛先生輕輕鬆鬆在此批上加個「余」字,會讓人很容易誤以為畸笏叟是作者家族中一言九鼎、說一不二的長者,可以以長輩口氣教訓作者,甚至左右文本的最終面貌,與視作者為知己、全力支持作者的脂硯齋形成鮮明的反差,進而誤以為畸笏叟不僅和作者有衝突,還很討厭脂硯齋,壬午年他堂而皇之地取代脂硯齋,是他想糾錯的表現,也是這種矛盾暴發的原因,而作於壬午年的所謂「非批《石頭記》也」的長批中的「索書甚迫」者是作者。
但是,作者「索書其迫」又與畸笏叟是家族中說一不二、敢於訓斥作者的權威長輩相矛盾。而且,要知道,脂硯齋作批之時,也不影響松溪、棠村等其他親朋好友同時作批,何況在《石頭記》漫長的成書過程中,形成了數個脂評本,如所謂甲戌本、乙卯本、庚辰本等等,脂評本在壬午年絕非孤本。假如擁畸派的說法成立,畸笏叟是家族中一言九鼎、說一不二的權威長輩,且對脂硯齋成見頗深,作者大可不必急切地「索書」,儘管讓畸笏叟「獨占」其中一個脂評本,如此一來,脂硯齋照樣還可以在不忤逆長輩的前提下,繼續關注這部她傾注了一生心血的巨著,並繼續在其他脂評本上秘密作批。
其實,只要心領神會作於壬午年九月的、借似乎「非批《石頭記》也」的脂批一一「似莊老,奇甚怪甚!庚辰眉批:趙香梗先生《秋樹根偶譚》內兗州少陵台有子美祠為郡守毀為已祠。先生嘆子美生遭喪亂,奔走無家,孰料千百年後數椽片瓦猶遭貪吏之毒手。甚矣,才人之厄也!因改公《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數句,為少陵解嘲:`少陵遺像太守欺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折克非已祠,旁人有口呼不得,夢歸來兮聞嘆息,白日無光天地黑。安得曠宅千萬間,太守取之不盡生歡顏,公祠免毀安如山。'讀之令人感慨悲憤,心常耿耿。壬午九月。因索書甚迫,姑志於此,非批《石頭記》也。為續《莊子因》數句,真是打破胭脂陣,坐透紅粉關,另開生面之文,無可評處。」之真意,不難明白該批其實是暗示自己壬午年後文本之所以再也不見署名脂硯齋的批語,並不是因為自己與所謂家族中的長輩畸笏叟的矛盾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而是清廷已經盯上《紅樓夢》,「索書甚迫」,確實,也只有朝廷才擁有這樣說一不二的威勢。
對於被「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是大發慈悲也。嘆嘆!壬午春。」取代的脂批一一「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毛先生也有獨特的「貢獻」。毛先生只見到風月寶鑑正面的「淫」,而沒有見到風月寶鑑背面的喻,因而想當然地在原先批語的基礎上,妄加「因命芹溪刪去「遺簪」、「更衣」諸文,是以此回只十頁,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去四五頁也」,這就讓《紅樓夢》與《金瓶梅》靠攏,也與作者借石頭之口所嚴厲抨擊的風月筆墨為伍了。
第二十一回,鳳姐之女出痘疹,賈璉搬出來齋戒。賈璉尋事,與多姑娘兒淫亂,脂硯齋指出:「一部書中,只有此一段丑極太露之文」、「此段系書中情之瑕疵」。請問,毛先生所謂的「遺簪」、「更衣」,如果是真實的存在,與脂批所謂「丑極太露」的該段描寫相比,是不是更自然主義,更丑更露?
在毛先生的誤導下,會誤以為該批中的「老朽」指的是批者畸笏叟。但是,該批既沒有標明年份,也沒有署名畸笏之類,幾乎可以認為不是畸笏(正確說法應該是一一從壬午開始的、脂硯齋易名為畸笏之時期)所作。其實,批中的「老朽」指的是秦可卿,正是確定秦可卿是廢太子胤礽的關鍵證據之一[注],而毛先生或許就是因將「老朽」誤解為批者,從而才會對這兩條脂批有如此「生花妙筆」的再創作。
因此,所謂的靖藏本之批語:「前批「知者寥寥」,芹溪、脂硯、杏齋諸子皆相繼別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寧不痛殺!」,其實就是毛先生沒有真正品味到作者的「其中味」以致「看不見」「甄士隱」之風月寶鑑的背面,因而想當然認為脂硯齋和畸笏是兩個人,在原有真實脂批(同樣來自庚辰本的眉批「鳳姐點戲,脂硯執筆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的基礎上,妄加增改。
注、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1《秦可卿就是廢太子胤礽》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