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週遊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首詩對我們很多人來說都熟悉,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是詩人海子對於美好明天的無限渴望與期待,也是在告訴我們,幸福,其實是自己給自己的。
我很少讀現代詩,卻很喜歡讀海子的詩,也會時不時想起他,想起那個用樸素雋永的話語,來表達希望與絕望的浪漫詩人。
是的,希望和絕望在他的心中共生共存,希望讓他暢想著充滿生機與活力的美好明天,絕望讓他的內心承受著分裂與矛盾之痛,甚至於毀滅。
正如海明威在《老人與海》中說的那樣:
「一個人並不是生來要被打敗的,人盡可以被毀滅,但卻不能被打敗。」
所以海子,他寧願毀滅自己,來完成他對於生活的抗爭,他從沒有被打敗過,也並沒有停止過對於命運大膽而執著的傾訴。當他發覺原本對於這塵世的期盼,已經變得七零八落,自己也就沒有辦法再去「詩意地棲居於世」了,自己的渺小無力與悵然若失終是他選擇了毀滅,並非因為他不熱愛這生活,而恰恰是因為他太過於熱愛,所以更加痛惜。
海子曾說過,抒情就是血。他的所有作品都呈紅色,都是用血浸泡過的,都是經過了火烙後生成的。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寫於1989年1月13日,兩個月之後,海子臥軌自殺,那個要做「一個幸福的人」的海子,那個要把「幸福的閃電」告訴每一個人的海子,去往另一塊樂土。
而今,距離海子的離去,已經整整三十年。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1989年年初的時候,海子回了一趟安徽老家,陪伴家人度過春節。然而這趟故鄉之行卻給他帶來了巨大的荒涼與無助,後來他曾在同詩友的聊天中說起過:「有些你熟悉的東西,你再也找不到了。在家鄉,你成了陌生的人。」
從海子的詩還有跟友人的對話之中,我們不難看出他對於親人和家庭的渴望,從「明天」起做個幸福的人,告訴親人們自己的幸福。那麼「今天」的他,不幸福嗎?
或許真的如此,在親情方面,和親人的疏遠,讓海子感到愧疚不已卻又那麼的無能為力。
海子原名叫做查海生,1964年出生在安徽省安慶市的一個小村莊裡,他的父親是家鄉遠近聞名的「金牌」裁縫,雖然不會寫字,也不會記帳本,但是靠著自己超強記憶竟從未算錯過一分錢。
海子父親和母親正直善良,並且都非常崇尚和重視文化教育,所以早慧的海子從小就背負著父母所給予的厚望,在他3歲的時候,母親想辦法找來舊的報紙書籍,啟蒙海子認字、寫字,到了5歲,父親跟同在鄉村當民辦教師的朋友操剛說情,請他收海子入學,讓他可以接受正規的文化教育。
在那個時代的農村之中,讓孩子去接受正規教育並非易事,但是海子的父母哪怕生活再苦再難,也不曾耽誤下海子兄弟四人的讀書和教育。
聰慧的海子也果然不負期望,以15歲的年紀考入了北京大學的法律系,成為了遠近聞名的神童,更是諸多家庭教育孩子的榜樣。
海子19歲便執教於中國政法大學,本是前途一片光明,海子卻很難適應這種生活,他的個性鮮明、孤僻又固執,也很少會去參加學校和系裡組織的會議和活動,顯得和環境那樣的格格不入,這個「別人家的孩子」逐漸變成了別人家的「怪人」。
在他去世前兩年的時候,曾經接母親來北京生活了一段時間,他儘自己所能地想要給母親好的生活,但也同時讓母親看到了他孤僻離群的生活方式。母親責怪他不參加校內組織的任何會議或者集體活動,更是覺得這樣不跟同事、領導往來的行為,會影響他的前途和職稱的評定,但海子卻對此並不以為意,並且回答母親說:「那個人雖然是領導,實際上肚子裡的「墨水」並不多,沒有必要去和他多講話。」
這讓母親非常惱火,母子之間起了不小的爭執,然而被母親指責為「清高」的海子,在他的精神世界和現實生活中依然故我,與此同時,因為海子從不參加學校和系裡組織的會議和活動,他每個月只能拿到基本工資,再寄去給鄉下的父母和弟弟一部分,他的生活壓力和精神壓力越來越大,在那些被精神的富足與物資的貧困之間的矛盾無情拉扯的日日夜夜裡,海子寄情於詩,幾近瘋狂。
海子生前的好友、詩人西川是這評論他的:「純潔,簡單,偏執,倔強,敏感,有時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海子沒有幸福地找到他在生活中的一席之地。」
或許他天生就是那樣一個理想主義者,這樣的心靈在精神世界格外強大,但在現實生活中卻非常脆弱,他被自己的困惑所不斷侵蝕,有人說他是詩壇天才,也有人覺得他的詩不過是一個精神病人的「瘋言瘋語」,海子的生平和作品也因此常常頗具爭議,但我相信,在他所夢想和追求的那個世界裡,一定有一塊自然而神聖的凈土。
「那時我在遠方,那時我自由而貧窮。」
這句詩來自於海子詩作《遠方》中的最後一句。
遠方這個意象其實是海子對於自己心中嚮往之地的一種寄託,雖不能往,以詩寄之,借詩歌的翅膀帶著自己逃離這喧囂浮華的塵世,去往心中聖潔的凈土。
所以他才寫下「以夢為馬」這樣的詩句,他願意「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把自己的夢想作為自己前進的方向和動力,不負那韶華時光,這也讓他的詩作之中充滿著浪漫的幻想,甚至對於生活的狂想,在那個世界裡,在那個幻想中的遠方之中,海子充滿著生命的活力,和無限的希冀。
在另一方面,遠方對於海子來說,也是一種流浪。事實上,在他的生命後期的那段日子裡,他也確實開始了一種「流浪」一般的狀態,從北京到內蒙古,從青藏高原到四川盆地,他幾乎走遍了中國的角角落落,一路的邊走邊看,一路的艱辛險阻,卻也是一路的肆意暢快。
他的肉體在身體力行地做著流浪漢,他的靈魂也一直奔赴在精神世界的遠方。
可是當他抵達了越來越多的「遠方」之後,就越發覺心中那個理想之地實難尋覓,所以他說「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所以他的「遠方」慢慢變成一種「受難」。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比遠方更遠的風,帶來的是無限的悲愴與蒼涼,或許在這個時候,海子的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蔣勛曾說:孤獨和寂寞不一樣,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
海子註定是孤獨的,他的孤獨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無病呻吟,而是將自己驕傲的孤立,而他的理想主義則更加深了這種孤立,遺世而獨立,特立而獨行,孤獨,仿若與海子血脈相連的孿生兄弟。
最後,流浪漢海子,還是念著「更遠的地方更加孤獨」,義無反顧地奔赴遠方。
海子一生短暫而絢爛,正如朴樹《生如夏花》中唱道的那樣: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也不知要有多難才能睜開雙眼……我是這耀眼的瞬間,是划過天邊的剎那火焰,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
他說一生有三次受難:流浪,愛情,生存;又說一生有三種幸福:詩歌,王位,太陽,他深深懂得痛苦與幸福,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所以他在離開這塵世之時,只留一句:我叫查海生,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