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楊巡的「活」成就了他,也害了他

2020-01-26     射手座惡魔

最近把《大江大河》原著看完了,從1978年恢復高考,實行改革開放,到2008年的全球經濟危機,長度跨越三十年,這是中國幾代人命運的縮影,其間命運的沉浮與走向,可以說是一部記錄普通人命運的史詩。

三位男主角,雷東寶代表的是鄉鎮經濟體的發展與轉型,宋運輝代表的是國企製造業的騰飛與困境,而楊巡則代表的是那些毫無背景,也無學歷,最初只是為了吃飽肚子而拚命乾的個體戶。

個體戶,曾經在相當長的時期內,身份都是被輕視的對象,但又不可否認他們在經濟大潮中的所發揮的活力與作用,他們是商業嗅覺最靈敏的一類人,也是最吃苦耐勞、象野草一樣強韌的一類人。當年的個體戶,他們利用巨大的城鄉差異和南北的信息、貨物的不對稱,其活躍的經濟行為曾經一度還被當成是投機倒把來處理。

他們既沒有國企光鮮的背景,甚至也沒有鄉鎮企業的政策支持,他們的一切行為都是自發的、沒有任何依仗,甚至為了能有個合法的身份,不得不掛靠到集體企業、甚至鄉鎮企業才能有一點立足之地。

所以,楊巡這個角色,身上有著太多值得探討和深思的地方。

楊巡的性格、命運軌跡和人生局限,對於普通人來說,有著太多的可借鑑的意義。

楊巡的起點,比雷東寶和宋運輝還要低得多。

宋運輝父母雙全,有疼愛他的姐姐,還擁有全家供他上大學而改變命運的機會。

雷東寶雖然也是由寡母帶大,但他體格壯實,早早參軍加入部隊,也沒有尚在年幼的弟妹需要他養家,沒有後顧之憂。父母和爺爺輩的人都知道,那個年月,根正苗紅的人才能進入部隊,學習不怎麼好的雷東寶,在部隊這所學校中,學到了很多,他的粗中有細,他的膽識,他的胸襟,甚至於基礎的管理知識,他都是從部隊里學到的。在當時,他在部隊里學到的這些,已經比普通人的眼界高了不少。他的入伍經歷,也為他日後擔當村幹部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而楊巡呢?他挑著饅頭,要走過很長很長的一段山路才能走出村莊,沿街叫賣的時候,他才十五歲,不得不放棄了學業。他是家中老大,還有三個弟妹要吃飯,父親早逝,是小楊巡獨自早早的擔起了生活的重擔。

從賣饅頭開始,到獨自去東北闖蕩,租下小小的櫃檯賣電線,從一無所有,到生意越做越大,有過賺錢的喜悅,也有過厄運當頭的棒喝,有過愛情的甜蜜,也有過失去愛人的心痛。

小小年紀出來做生意,家裡還有好幾口人靠他養活,楊巡做生意的決竅就是機靈、嘴甜、腿勤。「活」是楊巡的最大特點,因為毫無庇護,所以從來都是看人眼色行事,到處嘴甜、討好、待人殷勤,眼觀六路的觀察別人的需求和弱點,用自己的熱絡和貼心做成一單單的生意。

所以楊巡的「活」是他性格的一大特點。

也正因他的善於經營人脈關係,也因為他小小年紀承擔養家重擔,才讓宋運輝和雷東寶一直對他青眼有加,有機會時,也總是願意提攜這位小兄弟。

楊巡也有頭腦,在東北電線生意因為受老鄉劣質電線的牽連,被人砸了攤位,貨物被搶空,自己也被打傷,但他事後卻仍能反思,這場劫數,有多少是他能掌控的,有多少即使是他下次長足了經驗,卻仍是他解決不了的。

經過這一次,楊巡想明白了,整個電線市場的商戶全都跟著遭了殃,可是只有市場的擁有者卻一點損失也沒有,商戶們的租金一天也不給減免。在楊母的提醒之下,楊巡很快想清楚了這一點。此後的創業路上,楊巡確立了要建批發市場的想法,而不是做某一家小門店的經營。

擁有一到兩家專業的市場,可比經營一個小門店來錢快多了。

可他的市場一旦做大,就有官二代蕭然看中了,想要低價收購、搶了楊巡的市場。這時楊巡才知道,自己歷經千辛萬苦,自己的媽甚至都因為四處給他借錢籌建市場,因為壓力過大,又勞累,得了癌症而死。而蕭然卻能隨便伸出一個小指頭,就能將他碾死。

這時的楊巡,苦於自己沒有靠山和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而雷東寶的入獄,上級政府對小雷家的查帳,也差點害死了一直掛靠在小雷家企業的楊巡,明明在東海的兩家市場都是自己出的資,但因為掛靠在小雷家企業里,卻被認為是集體財產,而不屬於楊巡個人,可能隨時都被拍賣或者收回。

雖然最終得以化解,可楊巡還是被關押了幾十天,出來後,餓急了眼,差點被茶葉蛋噎死。

看到這裡,幾乎所有人都在同情楊巡的遭遇,太不容易了,幾乎是九死一生。楊巡睡在工地上,一刻也不敢偷懶,花盡所有心血所建成的市場,還沒正式開業,就差點一無所有,如果跳樓是容易的,可能楊巡早就不止跳過一次了。

多年以後,當梁思申陪宋運輝去看望在楊巡老家休養的雷東寶時,彼時已經為人母的梁思申說了一句話,她說,我今天看了楊巡的家,才清楚的了解了楊巡的性格,只是從他家走出村子,就有這麼遠的一條路,那得有多狠的心,才能在那么小的年紀,每日挑著饅頭出門呢。

所以,「狠」也是楊巡性格的一面。

他不對自己狠,能怎麼辦呢?

而當年剛回國的梁思申受宋運輝的影響,很同情楊巡,在國外長大,一直處境優越的梁思申,聽到只比自己大一歲的楊巡,經歷過這麼多不公平的事,她對楊巡的經歷產生了好奇、同情和欣賞,她見習慣了倚仗父母爺爺輩的關係,輕鬆收購企業的子弟 ,她的堂兄弟們都是如此,所以,她覺得楊巡是太不容易了。

而楊巡提出的一個項目設想,梁思申也很看好,同時在楊巡的設想上,專門依據國外商場的理念請專人做了更領先和專業的設計,並且提出了注資和楊巡合作建立商場。這樣楊巡就可以以外資的身份堂堂正正申請各種稅收優惠,他們也都非常看好市一機位於市中心的地塊,梁思申更是明白,經濟富足之後,房地產一定會有突飛猛進的發展,這是1994年。

這時候的楊巡,看梁思申如同遇見天人一般,每跟梁思申接觸一次,他就象海綿吸水一樣不斷的吸收對方身上的優點、談吐和見識,他和梁思申第一次見面之後,迅速去買了一身當時東海市裡最貴的西裝,看到梁思申喜歡吃西餐,就特意用心去揣摩西餐的禮儀和點菜。也同時學習著梁思申的行程管理和時間管理。

可以說,在合作最初,楊巡是拿梁思申當天仙一樣的敬著,但漸漸地,精於世故的他發現了在國外長大的梁思申,看似精明,其實經歷單一,專業造詣很深,但為人單純。楊巡當然對這樣的梁思申有仰慕之心,但對於工作上,楊巡堅持自己熟悉國情和精打細算的生意經,將本就吃緊的資金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瓣花,憑心而論,楊巡對待這個項目是極為敬業的。他明白梁思申是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但同時,楊巡也默默的做了一些假帳,多支出一些費用,楊巡給自己的理由是,有太多的人情費用是無法拿到發票的,他只能從各種費用中擠出來一部分。

但這些他並沒有知會梁思申,直到梁的父親不放心,一定要替女兒查帳時,楊巡自知逃不過梁父的法眼,才向梁思申和盤托出。

楊巡的作法徹底激怒了梁家人,梁思申當即提出中止合作。

楊巡一度無法接受,甚至無論是宋運輝還是其他人的勸說,楊巡始終都覺得自己沒錯。他覺得自己一顆心全都在梁思申身上,全都在這個商場上,他用盡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想要證明自己,他覺得只要再給他一點點時間,現在已經裝修完畢,只要商場開業了,他一定會用心的經營,根據他前期充分的準備,他相信商場一定可以做得非常好,那個時候梁家人就會相信他了。他楊巡不是那種貪小便宜,上不得台面的人。

他相信,最終梁思申也會明白,他真的並無惡意。

甚至很多人看到這一段時,都在為楊巡委曲,覺得梁家人是不是太小題大作了,梁家人是關心則亂,擔心自己女兒吃虧,而楊巡和梁思申的衝突主要是在於改革開放初期商人價值觀和規則更完善的西方資本主義價值觀的碰撞。

真的是這樣嗎?楊巡當真委屈嗎?

如果說楊巡背叛合作者,以楊巡的精明,當然知道和梁思申合作,無論是梁家的家世背景還是財力都是他做夢也不敢想的,相對於其他如狼似虎的盯著他商場的人,梁思申可謂是一個最理想的合作者。僅商場這一塊就是明擺著豐厚的利潤,楊巡怎麼會只看中眼前那幾萬塊錢的費用,而因小失大呢?楊巡明顯不是這樣拎不清的人。

可他為什麼偏偏又去做了呢?

凡是經歷過斷水斷糧,在生死線上徘徊過的人,無論你如何告訴他現在安全了,食物充足,他都會忍不住在床底下,抽屜里、犄角旮旯里偷偷藏各種食物,即使腸胃飽了,但心理上仍然有著嚴重的飢餓恐慌。

楊巡作為個體戶,幾起幾落,經歷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他的居安思危並不是象宋運輝那種工科人所具備的理性的運籌帷握,他更多的是憑著一種本能,那種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恐懼和分毫必爭的算計已經刻入到骨子裡而不自知。

他早已下意識習慣性的為自己多留幾條後路,也早已習慣性的看人下菜,幾乎已經成為了本能。

他貪心,他觀察到梁思申經歷單一,對弱小者同情,對他絲毫不擺架子,親和待人,他從最初在梁思申面前的自慚形穢,到他覺得梁思申可親、可欺,如果換李力、梁凡、蕭然中的任何一個人,他絕對不敢。

所以,他覺得自己有機會,開始在給自己留後路,楊巡的發家就是鑽空子,在他的價值觀里,」活「就意味著靈活、變通、隨時可以變化,從某一方面解讀,也可以理解為某種不守誠信的惡習,在和梁思申的合作中,從最開始他將梁思申視為老闆,到最後將情和理混為一談,雖然在合作中,他已經占了便宜,他仍然套以愛的外衣,並且想用巨大的利益和成本來綁定兩人關係。他知道商場投入巨大,梁思申抵押了自己在國外的資產才貸到了款。梁思申的身家都在他手裡。

他額外的多做費用,進可攻,退可守,在分紅時可以根據他和梁思申關係的深淺來調整。

這種想法低級且危險,他卻還不自知。即使宋運輝來勸他,他仍然認為大家都是站在梁思申的一邊,沒人理解他,他對梁思申好的不能再好了。

直到被梁家人狠狠的收拾,直到沙寶田說出,如果有人敢象楊巡這樣對他兒子,他一定會打斷對方的腿,他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

直到被梁家人捏住了命門,楊巡那一跪,徹底跪沒了梁思申此前對他所有的正面評價。

而對於梁思申來說,現實也給她好好上了一課。

宋運輝對梁、楊兩人合作始末所做的歸納和分析,才是字字入骨的。

宋評價梁思申的脾氣就像一隻家貓,平日可親可近,但若受到攻擊,會第一時間亮出爪子做出有效反應。但處理事情的方法,欠缺一個度。這個度,是讓你處在一個非善意環境下,如何適時宣示自己實力,令對手心有忌憚,而不必最終亮出爪子,造成重大傷害。

換句話說,預防重於攻擊。善意不能被人誤作軟弱。這些都和梁思申優渥的成長環境有關,與人為善,不計較,輸得起。

宋運輝的建議非常實用:態度上當仁不讓,行動上步步為營,內心裡才是與人為善。人心未必都是險惡的,但人心可以被鼓勵至得寸進尺,膽大妄為。與商業夥伴的交往,必須認清並把握自己的有利形勢,克制對方的心理膨脹,才是長久相處之道。

而梁思申的外公卻說的是:想要不被合作夥伴坑,一個是等,等經歷多了自然眼光毒辣;第二個是靠,以後獨自跟國內商人做生意,一定要來請教你外公,你外公什麼人沒見過,一見楊巡就知道他幾根肚腸;第三個是疑,遇到所有人先存下戒心,斷定他一半狡詐一半實誠,做事之前先想好預防。這三條做到,以後基本不吃虧。

和宋運輝的觀點基本一致。

楊巡的「活」,既成就了他,也害了他,成為了他的局限,讓他始終跳不出這個圈層,最後也落得孤家寡人,東海生意場有頭臉的人都知道,他太活了,出了名的精明又不守規矩,不擇手段,跟他合作,沒人能弄得住他。

甚至於他能幹持重的妻子,也想方設法跑到美國,站穩腳跟後堅定的和他離婚。

在我看來,楊巡最後未能到達更高的高度,是在他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他仍然沒有持續性構建出嚴謹的思維和邏輯,他仍然以自己識人斷事的敏感度去做事,而沒有從大勢、邏輯、政策上去推理自己的決策和行為是否合理。

而同時,在情感上,楊巡始終不懂得尊重為何物。

他早年被欺辱,在夾縫中生存,待財富迅速積累之後,他突然有天發現,他成為了同鄉中的老大,他不必再去看任何人的臉色,凡是不如他的人,他都很會擺臉色,耍威風,用心機,甚至會用江湖下作手段。威脅木器廠廠長一家的人身安全廉價的得到了一塊好地皮,他發現,今時不同往日,被嚇唬的人不再是他。從此用得更爽,一家獨大。甚至後來糾集一幫人切掉了競爭對手的手指,從他忍氣吞聲陪笑臉,到富甲一方,稱霸一方,他既不懂得尊重自己,也不會尊重別人,更不懂得尊重規則。

這樣的人,遲早會出事。

雖然在宋運輝的記憶里,對楊巡最深的記憶都是那個堅強、和善、機靈、孤身奮鬥的少年楊巡,但宋運輝還是有意淡出楊巡的圈子。他這時有些理解老徐漸漸淡出雷東寶圈子的心理,有些人太麻煩,惹不起躲得起,他不能一輩子扛著。

人的一生就是不斷進化和選擇的一生,楊巡的出身和教育經歷,決定了他會存在著某種局限,他聰明,會自己研讀稅法,但卻始終沒有建立起一個成熟的底層邏輯和世界觀,但他選對了妻子,任遐邇畢業於重點大學,聰明好學、三觀極正,曾經是楊巡商場的財務,她嚴密的邏輯和精算,很好的補充了楊巡理性的不足。

任遐邇也曾經帶給楊巡很多正面的影響,包括98年洪水,她鼓勵楊巡給災區捐物,說即使是個體戶,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建立自己的良好形象。但楊巡後來過於順風順水就膨脹自大,當任遐邇知道是楊巡讓人切斷了柳鈞的手指時,那個時候她的心就涼了......

任遐邇說,你是孩子的父親,你不能讓我們娘倆無法生活在陽光下,不敢逛街,不敢去公園。

她無法接受這樣一個完全沒有底限的人,她知道柳鈞是一個德國歸國的工科博士,並非惡意競爭者,而且是楊巡先搶占和高仿了人家的技術專利,柳鈞只是通過國外的法律,合理的維護了自己的權益。

江山易改,本性難易。任遐邇知道,在東海 ,楊巡就是地頭蛇,她想離全身而退,帶走孩子,幾乎不可能,甚至還會牽連到她的爹娘。

任遐邇先是借著去美國生二胎的名義,在美國安頓下來,之後借著讓孩子從小接受美國教育的理由,和兩個孩子都留在美國,任遐邇真的很強,兩三年的時間裡,她一邊帶著兩個幼小的孩子,一邊考完了美國的註冊會計師,拿到了綠卡。然後和楊巡提出離婚。

自己拿到綠卡,又遠在美國,自己的獨立生存不成問題,楊巡鞭長莫及,即使不願意離婚 ,只能按照美國的法律來,為了這一刻的自由和安全,那幾年任遐邇一定很拚命。

拉長人一生的視角來看,楊巡雖然有著自身的局限,但他的兒女卻可以站在父母的肩頭,已經比國內大多數孩子有了更高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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