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插圖:喵喵夏,講述:林哲,男
01
大家好,我是林哲。
我算是一個官二代吧。
似乎從我尚未出生開始,父母就已經規劃好了我的一生。
他們是說一不二的父母,小到吃飯穿衣、跟什麼樣的孩子玩,有什麼愛好,大到選擇什麼職業,都必須聽從他們的安排。
記得小學二年級,我因為唱歌好聽,被老師推舉進校合唱團,並擔任班級的音樂委員。
結果,爸媽火速跟老師交涉,把這些都推掉了。
他們用不容質疑的口吻告訴我:「生在咱們家,你不可以做這種出風頭的孩子,要穩重,要有城府。」
包括交朋友,他們覺得所有和我交好的那些孩子,都有目的:「都是衝著我們的身份地位來的,咱們不要向下兼容的友誼,他們對你的人生能有什麼幫助。」
02
我人生中做過最叛逆的一件事情,是背著他們,在高考時,默默選擇了師範專業。
我喜歡孩子,我想當老師,我想在18歲這一年,自己選擇一下未來的人生。
但,爸媽還是知道了。
他們為此動用權力,讓校長給我的班主任施壓。
欲加之罪,他們總能找到機會讓我的班主任日子不好過。
我不想因為自己而連累他人。
最終妥協,按照他們的意願讀行政管理專業,讀本讀研考公,進炙手可熱的權力部門,成為圈內人眼中仕途無量的接班人。
03
這條由他們一手鋪就的坦途,我走得太通順了。
順利到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個提線木偶。
在單位,該說什麼話,該怎麼做事,該和什麼人,交往到什麼程度,其實都是他們在把控。
包括我將來要跟什麼樣的女孩結婚,他們都已經劃定的範圍、圈層。
別人都覺得生在這樣的家庭多幸福。
我也一度認命了,覺得就這樣吧,作為一個工具人活著也挺省心的。
但我卻病了,現在想來那叫微笑抑鬱吧。
人前,我依然是那個說話滴水不漏,沉穩謙和得體的體制中人。
但人後,我失眠,暴飲暴食。
周末時,常常一個人躺在床上,哪怕是憋尿憋到快尿床了,還是難以起身,感覺從房間到衛生間的路,刀山火海一樣……
最可怕的是,在單位,同事之間聊天或者開會,我完全聽不見他們說的是什麼,但卻幻覺幻聽他們都在說我的壞話。
我知道自己抑鬱了,而且也知道自己的病越來越重。
8年前遇到舒晴的那天晚上,我從父母家吃完飯出來,開車先是回了自己的家,可是,一點都不想回去。
坐在樓下的車裡大概三四個小時,然後直接開車上了跨海大橋。
一路上,我很興奮,前所未有的開心,一想到父母收到自己兒子投海自盡的消息,想到自己被發現時已經面目全非的樣子,我不恐懼,而是開心。
04
可是,當我把車停在橋中間,開著窗吹著海風,想像著自己身後的一切時,我聽到了車子爆胎的聲音。
接下來,看到一個女孩從終於停穩的車上下來。
我以為她會打救援電話,誰知,她一邊把路障,一邊拿出設備自己動手換輪胎。
我離她大概七八米的距離,而且風向是我吹向我這邊的,所以,我能聽到她的罵罵咧咧:「你瞎呀,第一張片子本來就好,你非得讓我又拍了一堆,咋那麼不厚道呢?」
「我看了,你那下屬其實非常討厭你,但還在那兒奉承你,傻子,那是捧殺,懂不懂?」
「蠢貨,完全就是一個蠢貨!」
「一邊罵你一邊換輪胎,太解壓啦,哈哈哈。」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但,一個女孩子,這個時間段,自己動手換輪胎,太颯了。
忍不住想去幫忙,想在走之前,做一件好事,顯得自己沒那麼廢物。
但,就是這樣一個念頭,改變了我一生。
05
她太有生命力了。
和我從小到大見到的人都不一樣,不拐彎抹角,不笑裡藏刀,不欲說還休,一就一,二就二。
見到她,我才覺得,自己活得多麼局限。
我忍不住想靠近她,而每次跟她在一起,我都會覺得:活著真好。
她讓我從一個視死如歸的人,變成了一個貪生怕死之徒。
她從看見我的第一眼,就嗅出了厭世的味道,可是,她從來沒有鼓勵我什麼。
只是以請求幫助的方式,無聲地把我從黑暗隧道之中,牽引了出來。
我在幫她照顧藍寶石,幫她搶救那些瀕危植物,近距離圍觀她工作的過程里,找到了生命的水源地。
只是我沒有想到,那麼陽光,那麼快樂,那麼活力四射的舒晴,也曾經站在太陽的背面。
和她相比,我的那些所謂遭遇,多像是無病呻吟。
和她的相遇相知相戀,是我生命的一場重生。
她不僅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更給了我熱愛生活的原因。
06
從對舒晴告白的那天起,我開始了人生另外一場「高考。」
白天上班,晚上和她一起找一間自習室,她修片,我準備教師資格考。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願而活。
我感覺自己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那個原來胡思亂想的大腦現在變成了知識的海綿體。
原來,我也可以擁有激情燃燒的日子。
我僅用一年的時間,就拿到了我心心念念的教師資格證。
我無法形容接到那紙證書時,我內心的那種激動與自豪。
它不僅僅是那一年廢寢忘食的證明,更是我擁有一個自己說了算的人生的重啟鍵。
那天,舒晴給我拍了好多照片,莊重的,搞怪的,仰天長嘯的……
從前那麼沒有鏡頭感,非常討厭拍照,但那天,在她的鏡頭下,我看到了一個我陌生而舒展的自己。
只有她在面前,我才能活出那個最真實的自己。
07
後來,我開始四處投簡歷、面試。
最終,我如願成為了一名公立幼兒園的男老師,且是唯一的男老師。
可想而知,當我辭去公職,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幼兒園老師時,我爸媽有多崩潰。
但,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
我非常誠實地告知他們,我曾經都經歷了什麼。
也非常堅定地通知他們:「之前的人生,我一直是你們的理想工具人,但今後,我只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在我眼裡,只有一種成功,那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意,過完這一生。」
爸媽想不通,他們甚至不惜習慣性地拿手中的權力說事,威脅我如果一意孤行,他們會跟園長面談,如果我不想給別人找麻煩,就乖乖回到原單位上班。
我笑了,夏蟲不可語冰,我和我的爸媽之間,真的是隔著一個冰川時代。
只是,當我知道自己日後為何而活時,我已經變得無比平靜平和:「你可以讓這個園長拒收我,我還可以去別的地方應聘,D市不行,我就出省,出省還不省,我還可以去國外。我的人生,我會一意孤行到底的。」
08
然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第二天,便去了幼兒園報到。
可能是因為從小就在那樣一個冠冕堂皇的環境里長大,又累又假,所以,我太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了。
那些我兒時沒唱過的兒歌,現在可以和他們一起唱。
兒時沒有的玩伴,現在他們都是我的小夥伴。
兒時沒有人給我講故事,但現在,面對那些不肯午睡的孩子,我可以一直給他們講各種各樣的童話故事。
兒時,父母覺得一個男孩子愛唱愛跳太娘,但現在,我終於可以帶著我的孩子們,載歌載舞……
孩子們的心都是透明的,你喜歡他們,他們就會毫不保留地愛你,每天放學,他們會一邊奔向父母,一邊頻頻回頭看我:「小林老師,明天早上,你一定一定要在校門口接我」「小林老師,我會想你的……」「小林老師,抱抱我,我好愛你啊。」
好幾次,舒晴就站在接孩子的人群中,笑眯眯地看著我,眼睛裡全是星星。
她說:「小林老師,和孩子們在一起,你真的是發光的。」
可她,才是我的光源啊!
09
周六周日休息的時候,我通常都會和舒晴一起出外景。
她工作,我圍觀她工作,時不時地端茶倒水。
工作之餘,兩個人一起看山看海,有時,光是看螞蟻搬家,就可以安靜地看幾個小時。
一個人最好的療愈,就是和美,和大自然,和愛的人,在一起。
在舒晴的提議下,我們倆一起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
不僅僅記錄當下,而且會寫過去的那些經歷。
剛開始,我們發現,一個人,真的很難對自己誠實,哪怕是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有時,會因為虛榮,因為羞辱,因為逃避而掩飾、美化。
可是,漸漸地,我們越來越能夠一比一地還原那些曾經。
然後,驚喜地發現,有時候,有些傷痛,寫出來本身就是一種治癒。
當一個人能夠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自己的故事時,真的很釋放與釋然。
10
我們還有一個習慣,就是記錄下每天一件開心的事。
一個開心,再寫一遍,就是兩個開心,彼此分享,那就是開心加倍。
但人生在世,不可能永遠沒煩惱,只有快樂。
現在的我們,每當遇到情緒低落的時候,就可以很無所謂地告訴自己:今天心情不好,但明天不一定。
而一個人真正的強大,不一定只是戰場上的衝鋒陷陣,還包括在平凡的日子與生活里,能夠做自己情緒的主人。
我幼兒園孩子的家長時常跟我說:「小林老師,你是我見過最陽光、最愛孩子的老師。」
我要怎麼跟他們說,你面前的這個小林老師,曾經很灰暗,很低能。
但,那樣的自己已經真的永成過去式了。
11
2022年的春天,我和舒晴相約,玉蘭哪天開花,咱們就哪天去登記結婚。
在那之前,我先是和舒晴回了她老家一趟。
爺爺三年前去世了,奶奶和舒晴的小叔一家一起生活。
每個月,舒晴都會給奶奶轉生活費,用奶奶的話說:「我現在比那些退休的人工資還高。這孫女,沒白養。」
那趟老家之後,我背著舒晴,給小叔家的電器都在網上下了單,都給換了新的。
無他,只因舒晴跟我說過,她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小叔帶小嬸來D城看病,偷偷一個人跑到學校找到她,塞給她200塊錢。
那不僅僅是200元錢,是這世界上,還有人關心、惦記著她。
而我的思維也很簡單,誰對舒晴好,我就對誰好。
誰曾經是她生命里的微光,我就視他為太陽。
12
只是,我們和我爸媽的見面就沒這麼溫馨了。
他們非常官方地接待了我們,吩咐張姐(家裡請的阿姨):「用那套汝窯茶具,泡老林平時也捨不得喝的那罐紅茶。」
這一套,我太熟悉了。
每次拿出那套茶具時,就意味著家裡來了貴客。
但今天,也是在舒晴面前炫耀。
好在,舒晴是那種白開水也能喝成茅台的性格,大口喝茶,給出的評價是:「好解渴呀。」
然後,就拿出她的電腦,給我爸媽看我日常工作的照片:「他現在是幼兒園裡最受歡迎的老師。」「看,他和孩子們在一起時,笑得多帥,天呀,太帥啦。」「這是他在帶孩子們排練六一匯演,太投入了,這表情,是不是很迷人……」
真的,舒晴就像一個闖進閱兵儀仗隊的街舞演員,雙方的對比太強烈了。
我爸媽正襟危坐地審視,她眉飛色舞地炫耀……
最後,她「啪」地一聲關上電腦:「叔叔阿姨,現在的林哲很快樂,很充實,很陽光。我們要結婚啦。謝謝你們把這麼好的他,給了我。」
說著,她站起身來,向我爸媽深鞠一躬,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
13
真的,沒有人能夠拒絕那樣的舒晴。
我爸媽也一樣。
他們依舊嚴肅。
但吃飯時,我爸見舒晴愛吃魚,幾次默默地把魚轉到她面前。
我爸的態度決定著我媽的態度,那天我們臨走時,我媽給舒晴包了一個紅包。
舒晴開心地拒絕了紅包:「小孩子才收紅包,我們是大孩子,阿姨,我能不能要個別的?」
我媽一時失措:「啥?」
「表揚一下林哲,微信里表揚也行。他真的很棒,做著喜歡的工作,愛著每一個孩子,每天都活得很帥。」
我媽突然就淚目了。
她帶著幾分生疏地伸出手,拉住舒晴的手,又拉起我的:「祝福你們。」
我太了解了,能夠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我爸媽的極限了。
14
2022年,英華街那棵玉蘭綻放第一朵蓓蕾的那天,我和舒晴領證了。
我們都不喜歡那種喧鬧的儀式,兩個人領完證各自去忙工作。
下班後,一起去了菜場,然後自己動手做了四菜一湯。
然後,各自發了一個朋友圈,就算是禮成了。
那天,我們收穫了好多好多的祝福。
其中,還有來自我爸媽的。
事實上,我媽在這之前曾經私會過舒晴,大意是希望她能夠說服我:他不可能一輩子當一個幼兒教師,玩幾年,還是要考慮回到體制內的。
舒晴拒絕了她:「林哲是一個成年人了,他想過什麼樣的人生,即便我將來成為他的妻子,我也是無權干涉的。重要的是,在我的標準里,他開心就好。」
這些,舒晴沒有告訴我。
但我媽跟我說了。
她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說了她此生唯一一句實話:「舒晴是真正懂你愛你的人,這一點,我這個當媽的,好像也做不到。」
我媽的這句話,我非常非常感慨,驕傲甚至是傲慢如她,如我爸,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巨大的破格。
而如今的我,已經能夠站在他們的思維方式里,理解他們的所言所行,並笑著對她說:「媽,咱們是兩種人,遵從兩種價值觀,彼此互不干涉,就很偉大了。謝謝你。」
15
如今,我和舒晴的女兒9個月了。
女兒的眼睛像舒晴,嘴巴像我,粉粉嫩嫩的小可愛一枚。
對她,我們有奔騰的愛,也有禁止父愛母愛泛濫,需要節制的預警。
倘說對她有什麼期望,希望她可以自由快樂,按照自己的心意,過她想要的那種人生。
而我們,只需一邊助推,一邊放手,一邊目送就好。
16
而這,就是我和舒晴故事的全部了。
於我而言,舒晴不僅是愛人,更是恩人、知己、生死至交,是我餘生要拿生命去愛與呵護的人。
所以,也想藉此機會,借我們的經歷,跟身陷情緒感冒中的同類說一句:
我們終其一生尋找的,應該是自己喜歡的生活和想成為的人。
所以,多走點彎路沒關係的,花很多時間在路上也不要緊的,和世俗或是別人的期待不一樣也可以的。
只要你在成為你的路上,就夠了。
感恩所有,祝福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