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對善姐印象深刻，是因為她雖叫善姐，但在服侍尤二姐時，卻表現得很不善。但如果仔細探究一下，就會發現，善姐只是個普通員工，善與不善不是她說了算。
1、作踐尤二姐是個工作任務
尤二姐被接到大觀園，鳳姐把她安置在李紈的住處，名義上是等著鳳姐小院的偏房修好，實則是想趁著這個時間段把尤二姐逼走。看鳳姐怎麼囑咐家下眾人的，她說「不許在外走了風聲，若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們死」「好生照看著，若有走失，一概和你們算帳」。這些話一則顯示鳳姐威嚴，二則也透露出鳳姐的緊張焦灼。她把逼走尤二姐看成近期的一個大工程，要求所有員工都得打起精神。
怎樣讓丫頭以下犯上卻又動靜不大地作踐尤二姐，讓尤二姐萌生退意，是鳳姐近期工程里的重要組成部分。善姐接到這個任務，怎敢大意？如果她此時可憐尤二姐，對尤二姐好，頭油也給，好菜好飯端著，不吵嚷，不亂叫，除非是她不想活了。
2、她作踐得越厲害，越是在認真地工作
來看善姐展開工作時的樣子。「誰知三日後，便有些不服使喚起來」。為啥三日後，是在觀察，先看尤二姐何等樣人，或者還有讓尤二姐的美夢有一個涼掉的過程，剛到大觀園的那股勁兒消了後再動手，這也意味著善姐並不是一個莽撞急躁之人。
三日後，借著尤二姐要頭油的由頭，善姐開始發力了，口裡叫著二奶奶，態度上卻沒有絲毫尊重之意，「你怎麼不知好歹沒眼色」。假若尤二姐足夠精明，只這一句，就該斷喝：我不知好歹沒眼色是你個丫頭能說的？我叫你拿，你只管去拿就好！
很顯然，尤二姐不是真豪門主子，不知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嘲諷訓斥。善姐抓住機會，繼續進攻，「我們奶奶天天應承老太太，又要應承這邊太太那邊太太，妯娌姐妹，上下幾百男女，都等她的話，一日少說，大事一二十件，小事也有三五十件。外頭從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客禮，家裡又有這些親友的調度。銀子上千錢上萬，一日都從她一個手一個口裡調度，哪裡為這點子去煩瑣她」。
善姐作為一個不入流的丫頭，怎麼對領導的工作內容知道得如此詳細又符合事實？我們讀者可以問一下自己，知道自己的領導整天在忙什麼嗎？能像善姐說得這樣細緻真實嗎？這只能說明，善姐提前做了功課。或者是之前聽到鳳姐對下屬說過有多忙，或者是暗中早已打聽停當，總之，關鍵時刻，她非常流暢地把鳳姐之忙描摹出來，襯托出要頭油這等事非常之小，這樣，一則打消尤二姐想要頭油的念頭，二則藉此拒絕尤二姐所有生活的必需，三則讓尤二姐暗自生氣卻又無可奈何。
善姐還了解尤二姐品行，說的話一下子戳到尤二姐的痛處，又看準了她不想出去的虛弱，「我們不是明媒正娶來的，把你丟在外面，死不死，生不生，你又敢怎樣」。
曾揚言要讓丫頭們在酷烈陽光下底下跪瓷片，生氣了拿簪子戳丫頭的手，周瑞家的對著一個多年未見的姥姥都忍不住抱怨鳳姐「未免待下人嚴些」。這樣的嚴，善姐一定感同身受，也一定知道鳳姐容不下賈璉屋裡人的故事，但她對著尤二姐稱鳳姐是「賢良人」，換個場合，比如在她家裡，恐怕她自己都不信。但她偏這麼說，這只能說明，善姐頭腦清醒，知道內外有別，此刻是在工作，情緒不容外露。
所以，我們看，站在尤二姐角度，善姐太惡；站在鳳姐角度，善姐就是一個靠得住的忠僕；站在善姐的角度，自己別無選擇，只能如此，只有如此，才能保住飯碗。
3、她很好地拿捏住了分寸
以要頭油為例，她並不是簡單地不拿，而是用話堵住尤二姐，顯得「有理有據」，甚至有幾分替尤二姐「考慮」的意思。這就讓尤二姐即使鳳姐來了，也不好告狀。
尤二姐的境遇越來越糟，平兒看她可憐，偷偷拿錢弄菜或「園中廚內另做湯水與她吃」。這件事，底層員工都看得見，卻「無人敢回鳳姐」。最後是秋桐告發了平兒。
注意，善姐屬於這「無人敢回鳳姐」中的一個。按說，別的員工倒罷了，平兒破壞了她的工作成果，再加上，鳳姐這一階段如此重視她，給她一個如此重要的任務，正是她好好表現獲得升遷的時候。但她還是沒敢去回。因為她知道，平兒也是她的領導，得罪了這個領導也沒好果子吃；平兒平日是個好相與的，但人命關天，非同小可；又或許尤二姐能等到二爺回來那一天，柳暗花明，自己又何必多事。
有些事迫不得已，有些事就不可以亂回。這就是普通員工的權衡。為了交差可以惡，但如果還多一點選擇餘地，比如告狀還是不告狀，就要看人性的溫度和自我的管控。我相信，善姐心底里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光的，而且，善姐也足夠清醒，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中該扮演什麼角色，惡到什麼地步，可以挑釁尤二姐到什麼程度。
4、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能保住飯碗
作為一個普通員工，尤其是鳳姐那樣的時代，哪裡允許有個人意志存在。我們可以想像，假若鳳姐派善姐去服侍黛玉或寶釵，善姐必然會變出另一張歡喜的面孔來。
扮演了一個反派角色，被觀眾追著罵，但這究竟不是演員本人的錯。大約善姐被鳳姐選中，更多應緣於善姐平日表現，比如，牙尖嘴利。這只是個性，談不上善與不善。善姐之所以活成鳳姐的一把刀，也是生存需要，她不可能跳槽，更不可能不開心了，炒掉老闆拉一伙人單幹或者寫一封辭職信，天下那麼大，我要去看看。
善姐以及善姐背後的那些面目模糊的底層員工，沒有那麼多的自由，只能是領導讓幹啥就幹啥，否則「先叫你們死」「一概和你們算帳」。所以，還是現代社會好，不過，我們還是要學會睜大眼睛，進入一個單位，先看領導的格局，只有領導眼光長遠，整個團隊才有向前發展的可能，否則，就會像鳳姐團隊一樣，雖然一時威風，但終究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後落得個一鬨而散，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作者：樵髯，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