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爸爸...」
奶聲奶氣的小糰子伸著兩隻小小的胳膊，搖搖晃晃地朝肖驍撲過去，肖驍接住小糰子抱在懷裡，跟小糰子身後的女人不知說了句什麼，然後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攬著女人走進了獨棟別墅。
門關上的一瞬間，我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我抱著雙臂縮著身子，不知在牆角蹲了多久，久到天色漸漸暗了，別墅亮起了暖色的燈光。
圍牆太高，我看不見裡面的情景，但我仍然可以想像得到那是怎樣一幅溫馨的畫面。
肖驍捲起白襯衫的袖子，露出半截精壯的小臂，圍著卡通圍裙，認真翻炒著鍋里的菜，旁邊的砂鍋里還煲著湯，冒著白氣，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女人抱著筆記本窩在沙發上，時而蹙眉，時而微笑，纖長的手指在鍵盤上不斷地翻飛。
小糰子坐在沙發邊的地毯上，把玩著手裡的玩具，嘴裡還咿咿呀呀地念念有詞，口水像一條晶瑩的線流到了身上戴的圍兜上。
這是我夢裡時常會夢到的場景。
然而，一切都過去了。
曾經那個無限寵愛我的男人早已不再屬於我。
胡亂抹了一把臉上早已冰涼的淚水，我慢慢站起身，蹲得太久，雙腳已經麻木，扶著牆壁，站了許久，我才踉踉蹌蹌地朝馬路對面的車子走去。
趴在方向盤上，許久，我從置物櫃里掏出一包煙，顫抖著抽出一支，點燃，透過裊裊煙霧，我看著遠處那棟三層別墅。
左胸口的那個位置不可抑制的疼，就像針扎過一樣，刺刺得疼。
尼古丁刺激著我的神經，麻痹著我的思維，可我的腦海里始終是那雙滿含深情的眼睛。
肖驍，離開的這三年，我對你的思念痛徹心扉，我對你的愛永遠沒有變過。
愛而不得，不是遺憾，更不是不夠愛，是因為愛你，所以才要離開你。
愛到深處時，唯有放下才是對你和我最好的保護。
02
我和肖驍是在考研那一年認識的。
彼時，校園圖書館六樓是考研人聚居地。每個考研人都很有默契，把一到五樓留給了學弟學妹，寧願爬高點，尋找屬於自己的一片安靜。
從決定考研那天起，我就在六樓靠近窗戶的角落尋得一席之地。
可能出於習慣，第一天坐這個位置，第二天、第三天、以後的每一天都習慣坐這個位置。
如果換個位置，就會覺得很彆扭。
所以每天我去圖書館都很早，只為坐那個熟悉的位置。
沉浸在學習中，我沒有關注過旁邊和對面的位置坐的是什麼人。
直到有一天，對面的人屈起手指在我的書前敲了幾下，我抬起頭，有點懵：「......」
對面的男生：「我剛才跟你說話，你沒聽見？」
我更懵，沒聽見聲音啊？
對面的男生一絲無奈：「你也太投入了。」
我：「你跟我說什麼？」
「你中午不吃飯？」他說。
我搖搖沉重的腦袋。
「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還怎麼考研？」
「我有吃東西啊。」我拿出書包里的麵包。
他嘆了口氣：「你已經連續一周不去吃飯了，你這樣高強度的學習會把你自己拖垮的。」
嗯？一周？
「你怎麼知道？」
「我在你對面坐了一周。」
他又補了一句：「每天中午吃完飯，我看到你還在這裡。」
「......」
「學習不是這樣學的，走，去吃飯。」他站起身。
他說話有點強勢，讓人無法拒絕，可我，不認識他啊。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微微勾起唇角：「認識一下，自動化系肖驍。」
「你是秦梓鈺？」他問。
「咦，你怎麼知道？」
他指了指一本翻開扉頁的書，我的名字龍飛鳳舞。
「哦，我還以為你認識我。」
「算認識吧，我在你對面坐了一周，可你從來沒抬眼看過我。」他邊收拾書邊說。
「呃。」我也站起身開始收拾書。
此時，圖書館裡已經沒有人了，只剩我跟他。
把書擺在桌上。我和他並肩走出了圖書館。
這才發現他好高，我穿著平底鞋才到他的肩膀。走在樓梯上，他在前我在後。
他上身黑色衛衣，下身黑色工裝褲，一雙帆布鞋。
頭髮修剪得很整齊，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頸。
我不太擅長跟男生打交道，所以四年我在學習，我的舍友們該戀愛的戀愛，該約會的約會，她們總說我不會享受人生。
還說什麼大學沒有談一場戀愛，我們的青春都不完整。
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是必須的事，青春里能有合適的愛情固然好，但沒有又有什麼關係呢？
其實，也不是沒有人追我，但都被我委婉地拒絕了。不是什麼原因，而是骨子裡的自卑讓我不能坦坦蕩蕩地接受別人對我的示好。
而此時，我居然跟著這個叫肖驍的男生去吃飯，是不是我的生活太過平淡，需要那麼一點點色彩呢？
03
學生食堂里。
我打了飯菜剛坐下，肖驍就端著餐盤過來在對面坐下。
我有點彆扭，沒這麼跟男生一起吃過飯。
我低著頭，默默地跟餐盤裡的飯菜較勁。
「你準備考哪個學校？」肖驍突然開口。
我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嗯......就本校。」
「是沈教授吧？」
「咦，這你也知道？」我疑惑地問出口。
「嗐，以嚴厲著稱的沈教授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雖然我不是你們系，但我也聽說過。」
「唉，想考上他的研究生不是很容易。」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還有大半年呢。」他笑，似在安慰。
他笑起來真好看，眼睛彎彎的，似月牙兒。鼻樑高挺，嘴唇很薄，嚼東西時很斯文，不會發出聲音。
我愣怔，他在我對面坐了一周我怎麼一直就沒發現呢？早知道也可以養養眼啊。
「在看什麼？」他放下筷子，用紙巾擦嘴。
「啊？沒......沒看啥。」我迅速低頭，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我這是怎麼了，居然光明正大地盯著別人看。
吃完飯之後，我們又一起回到圖書館在之前的位置上繼續學習。
可一整個下午，我的思緒似乎被他牽扯著，他稍微有點動靜，我都會抬起眼睛看。
哎呀，我這是怎麼了？
衛生間裡，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滿臉通紅，眼中波光瀲灩。
真要命，這還是秦梓鈺嗎？
我雙手拍拍臉，然後又在水龍頭下掬了一捧冷水洗了把臉，涼意刺激大腦，秦梓鈺是該好好清醒清醒，在想什麼呢？你忘了你想要的是什麼嗎？
用紙巾仔細地擦凈水珠，回到座位時，才發現肖驍不在，連同他的書都被收拾走了。
我攤開的書本上夾著一張他寫的字條：我有事，先走了。記得晚上也要吃飯。
很漂亮的行書，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心裡泛起一絲不曾有過的甜蜜。
然後把它夾在書里，繼續看書。
第二天、第三天，一周肖驍都沒有來，我心裡的點點期待漸漸地熄滅。
秦梓鈺，把你那點遐思收斂起來吧，任何人都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你該幹嘛還是幹嘛。
就在我快要忘記心底的那點漣漪時，肖驍又出現在我的眼前了。
還是之前的樣子，笑著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但難掩眼中的疲憊。
我不知道該不該問他，我們僅僅認識而已，似乎沒有什麼資格可以關心他。
我對他點點頭，一副「你來了」的表情，然後又埋頭看書。
肖驍也沒說話，拿出書學習。
一上午就在安靜的氣氛中看書學習。
隨著人流走動、椅子挪動的聲音，圖書館裡學習的學生漸漸少了。
又剩下我和肖驍。
默契地收拾好書，然後朝食堂走去。
坐下後，肖驍看著我調侃：「怎麼不關心一下我？」
「......」
我可以......關心嗎？
「我們現在算是朋友吧？」
算麼？
我盯著肖驍的眼睛，深邃的黑眸，有幾分認真幾分清澈。
04
「算吧。」我說，想起他在我對面坐了一周，雖然我們還是對對方一無所知，但朋友不都是從陌生到熟悉的嗎？
「你這周幹什麼去了？」出於朋友的立場，我還是表示了一下關心。
「你在關心我？」他挑眉，邪魅一笑。
這人明明剛才是你在要關心的。
我抿了抿唇，沒說話，低頭吃飯。
耳邊傳來他低低地笑：「其實也沒什麼，家裡人不讓我考研，我跟他們說理去了。」
「啊？為什麼？」我很好奇，從他的穿著和言談舉止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家境和家教應該還不錯，不像是供不起的樣子啊。
「其實也沒什麼，大概是想讓我工作吧。」他很隨意地說，「但我還是想考一下，就算是了了心愿吧。」
這麼上進的男生，家裡怎麼會不支持呢？
「好好跟你家人說說，他們會支持的。」我戳著餐盤裡的米飯說，「不要留有遺憾。」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不想有遺憾。」他淡淡地笑著。
後來，我才知道，不是他家裡不讓他考研，而是想讓他去國外讀，本來學校都選好了，可是他不願意去。
他第一次在圖書館看到我，被我沉靜的氣質吸引，就對我一眼萬年，所以他說不想有遺憾，跟我說的遺憾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那晚，他送我回宿舍，跟我告白了，說想跟我在一起。
對於我來說，可能也是迷戀那瞬間的心動感覺，沒有摻雜任何的世俗利益，僅僅是我也想跟他在一起。所以，我沒有拒絕他，壓下內心深處的自卑，我很想給自己一個機會，讓荒蕪的心得到某些渴望。
在這之後，我們仍然面對面學習，仍然一起去吃飯，就像大多數情侶一樣。
於我來說，似乎什麼都沒有變，但似乎有什麼變了，大概就是我不再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不再是一個人在考研的路上孤單的奮鬥，身邊開始有個人關心我、呵護我，跟我共同進步吧。
喜歡一個人真的很奇妙，想起他心裡會暖暖的，見到他就會莫名其妙地笑。
我們彼此清楚地知道對方要什麼，知道自己可以給對方什麼，沒有矯情做作，沒有恃寵而驕，更沒有誰要討好誰。
美好的愛情，讓我們兩個人都變得比之前更優秀，內心更踏實。
九個月後，我們雙雙考研上岸。
他考取的也是本校的研究生，他說他一開始知道我想考本校時，就沒想過跟我分開。
三年研究生生活，我們更忙碌了，課題、項目、活動，同在一個校園裡，我們見面的機會不是很多。
但我們不會彼此依賴，他可以獨立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小世界，我想我們之所以能夠走下去，可能是我們步調一致，相互鼓勵、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一起成長。
因為他，我變成了更好的自己。
因為彼此，我們變成了更好的我們。
05
研究生畢業之後，我留在了這座遠離家鄉的城市。
這座城市，因為有他，所以我留下了。
其實，他是本地人。但在讀書期間他很少回家，我一直以為他家裡還是對他考研這事耿耿於懷。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陪我。
畢業之後，他進了本地一家著名的企業。而我也進了一家外資公司。
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世事本無常，該面對的終將要面對。
在我們工作半年之後的某個傍晚，我們的出租屋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看上去五十歲左右，但雍容華貴頗有氣質的女人。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卻笑著跟我說：「你好，我是肖驍的母親。」
我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點點頭：「阿姨您好。」
趕緊側身請她進來。
她站在客廳里環視了一圈，才在沙發上坐下。
我趕忙從廚房裡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您......是來找肖驍？」面對她，我局促不安。
我剛想跟她說，肖驍今晚有應酬，可能要晚點回來。
可她卻說：「我不找肖驍，我知道他有應酬，我是來找你的。」
說這些話時，她的臉上依舊保持著禮貌的笑容，聲音很溫柔。
在她的注視下，坐在一側沙發上的我渾身緊張，後背已經開始冒冷汗。
這一瞬間我真的很無措，我從來還沒有做好見他家人的準備。
然而，他母親不請自來，我想可能會有我不能承受的後果。
她緩緩出聲：「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們的關係，當初他為你放棄出國留學而選擇在國內讀研，現在他竟然要為你放棄繼承家業。」
我震驚了，這些我都不知道。當時他跟我說家裡不同意他讀研，我還以為是因為家裡不支持他，誰曾想他竟然是為了我放棄出國留學的機會。
而我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要為我放棄繼承家業。
然而，他究竟有怎樣的家業，我卻一無所知，他從沒有跟我提起過，但從他母親的衣著也可窺見一斑，應該不是那麼簡單。
見我沒說話，他母親又緩緩開口：「剛開始，我們都不在意你和肖驍的事情，以為他也就圖個新鮮，談談戀愛而已，可你知道那天他回家跟我們說什麼嗎？」
他母親的聲音依然很溫柔，只是眸色逐漸暗淡了下去：「他跟我們說，他要跟你結婚，如果不同意，他不會踏進公司半步。」
我一怔，不自覺地攥緊手，指甲掐進手心，卻絲毫沒感覺到疼。
我不敢相信，肖驍竟然會因為我們那天的枕邊話而動了真格。
那天，情到深處愛到濃時，肖驍不停地在我耳邊呢喃「我們結婚吧，我想結婚了。」
我以為他也就是大腦發熱隨便說說，可誰知他竟然當真了。
我心中不免泛起一陣苦澀。
他母親十分篤定：「你和肖驍之間的身份差距應該不用我多說了吧，況且，他有聯姻對象，這容不得他說不算。」
我看著眼前的女人用最溫柔的聲音說著最殘忍的話，只覺得難言的疼划過五臟六腑。
我沒想到，他母親這樣直白，把我自尊的外衣一件件毫不留情地脫落。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中的苦澀翻湧而上。
06
原來，不是每一對相愛的人都會有好的結局，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修成正果。
生活不是言情劇，根本不存在霸道總裁愛上灰姑娘，從此過上了沒羞沒臊的生活。
愛情牽扯到的東西太多，比如責任，比如價值取向，比如三觀，比如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
現實永遠不是小說，愛情不可能建立在空中樓閣之上，我們要有麵包，還要有柴米油鹽。
肖驍從來沒有告訴我關於他的家庭，肯定有他的顧慮，這一點我毋庸置疑，我始終相信他。
而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他我的家庭，不也是怕他會離開我嗎？
在這段感情里，我試圖欺騙自己，只要不去想，不去看，我就是一個獨立的、全新的秦梓鈺，可是這不代表我就能脫離我的原生家庭啊。
翌日。
我跟公司領導申請了去北京開拓市場。
其實，十天之前，領導就找過我談話，他認為我的能力足以撐起一個分公司，只是開拓市場需要常駐北京，也許一年，也許三年，不一定。
當時，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怎麼可能為了事業離開肖驍呢，我不能做，也做不到。
可現在，離開，是我唯一的出路。
愛情沒了，至少我還有事業。
晚上，在肖驍回來之前，我做好了三菜一湯。
都是肖驍愛吃的。
肖驍在餐桌前坐定，我給他盛了一碗排骨蓮藕湯。
「嗯，還是家裡的飯好吃。」
肖驍看著我溫柔地笑，他眼睛裡的光芒猶如雨後初霽，奪目生輝。
我：「不膩麼？」
肖驍：「怎麼會膩？你知道我最愛吃你做的。」
我強忍著澀意，給他夾著菜，唇角彎起：「喜歡吃就多吃點。」
飯後，肖驍搶著洗碗，不讓我動手。
坐在沙發上，看著廚房裡的身影，我再也忍不住眼裡的酸澀。
心，為什麼好痛啊。
肖驍用紙巾擦著手，坐在了我身邊。
他眼神灼熱地凝視著我，我慌忙撇開視線，不想看到他眼中的溫柔，那種眼神，只會讓我覺得心更痛。
他伸手把我攬入他的懷裡，他的懷抱寬闊而溫暖，聞著他身上好聞的清冽氣息，一時有些暈眩。
如此貪戀他的懷抱，離開的話，讓我如何說得出口？
可是，不離開，肖驍失去的會更多。
更何況，我配不上這麼好的他。
正在走神間，我的唇上一涼，一抬眼，肖驍的唇已經完全覆蓋了上來，他的吻不像從前那麼溫柔，反倒是帶了些懲罰意味。
良久，他放開我，用頭抵著我的額頭，聲音沙啞：「你今天怎麼了？」
肖驍一直都很敏感，我的任何情緒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真的很了解我。
「沒有，挺好。」我悶悶地說，然後雙手環抱著他的腰。
讓我再抱抱你。
也許此生再也沒有機會這樣依偎在你的懷裡了。
「真的？」
「真的。」
抵在他的胸膛上，我的耳朵正好對著他的心臟位置。他的心跳，我聽得很真切。一下一下，帶著足以感動我的神秘魔力，在我的耳邊跳躍。
肖驍就這樣一直抱著我，沒有說一句話。他把下巴抵在我柔軟的髮絲上，閉上眼睛，享受著溫柔的短暫時光。
07
翌日清晨。
醒來後，我側過頭仔細地看著肖驍的睡顏。抬起手輕輕地描摹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樑，他的唇，像是要把他深深地印在腦海里，刻在骨子裡。
肖驍啊，對不起，此生不能再愛你了！
我渾身籠罩著悲傷的情緒。
眼裡浮起了一層霧氣。
我輕輕地把肖驍搭在我腰上的胳膊拿開，剛要起身，肖驍低啞的聲音傳來「還早，再陪我睡一會。」
隨即他又摟緊了我。
我的頭埋在他的懷裡。
良久，陽光透過窗紗的縫隙照進了臥室，室內有縷縷光線。
我再躺不住了，還是起了身。
穿好衣服，轉身，肖驍睜著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我。
「醒了？」
「嗯。」
「我去做早餐，然後去買菜，今天吃餃子好不好？」
「好。我們一起去買菜。」
周末的菜市場人頭攢動，色澤鮮亮的各種蔬菜瓜果充滿了人間煙火味。
平時工作忙，每周末我們都會採購一周的蔬菜水果塞滿冰箱。
我買了白菜、芹菜、韭菜，還有一些時令蔬菜，又在常買的那家肉鋪買了七八斤肥瘦相間的豬肉。
肖驍跟著我拎著菜，他總是這樣，我買什麼他從來不說，只是跟在後面拎著。
有時我問他：「想不想吃這個菜？」
他會說：「你決定好了，你知道我不挑食。」
是的，他從來都不挑食，我不吃的姜，不吃的雞頭，不吃的魚尾，不吃的肥肉，他都會先挑揀出來，放在他自己的碗里。
我喜歡吃的雞肝雞胗魚頭，他會放在我的碗里。
後備箱裡塞滿了菜、水果，還有玉米油，甚至麵條我都買了好幾把。
「梓鈺，你今天是要把菜市場搬回家嗎？」肖驍邊倒車邊調侃著。
我心中一陣刺痛，親愛的，下周我不能再跟你一起買菜了。
「你不是最愛吃餃子麼？我多包點，凍冰箱裡，平時忙來不及時就煮餃子吃。」
我是北方人，偏愛麵食，從小就會包餃子。肖驍是吃米長大的南方人，跟我在一起後，硬是愛上了麵食，特別愛吃餃子。
我喜歡自己動手擀餃皮，總覺得要比買的餃皮包出來的香。
肖驍不捨得我一個人包這麼多的餃子，總會給我幫倒忙。我每次都無情地取笑他：「白瞎了這麼好看的一雙手，包出來的餃子永遠都是躺平的。」
肖驍的手可以在鍵盤上翻飛，可是卻無法包出飽滿立體的餃子。
但他從不氣餒，照他話說，好看不好看，反正也是進肚子裡了，重要的是看跟誰一起包。
我拌了白菜豬肉餡、芹菜豬肉餡、韭菜豬肉餡，跟往常一樣我倆邊聊天邊包，然後把它們一層一層凍在冰箱裡。
晚上，我煎了韭菜雞蛋盒子，煮了白粥。
肖驍對海鮮過敏，我們從來不吃蝦仁餡的餃子，他很喜歡吃我給他煎的韭菜盒子。這是我以前在家鄉的同學家吃過，這麼多年一直念念不忘，看著我喜歡的人吃著我喜歡吃的食物，我心裡很滿足。
肖驍總是這樣遷就我的口味和習慣。
沒有一絲一毫家庭優渥慣下的少爺習氣。
他不說，我永遠可以裝作不知道。
08
入夜。
我和肖驍倚著陽台上的欄杆，看滿天星辰和萬家燈火。
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和你在一起看夜色了。
我知道我太自私了，跟肖驍在一起四年，我很貪戀他對我的溫柔，對我的寵溺。
可我的原生家庭卻讓我難以啟齒。
一想到要離開他了，我就心如刀割。
他為了我付出太多他不應該承擔的東西。
如果不是因為我，他根本不需要住這麼個70平的出租屋，根本不需要親自去買菜，根本不需要考慮下一頓要做什麼菜。
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可以順理成章繼承家業，直接站在金字塔的頂端，根本無需這麼辛苦，這麼委屈。
肖驍很好，但我不能因為我的自私而阻礙了他原本可以更好。
「累麼？」我看著他的眉眼。
「跟你在一起，再累也值得。」肖驍永遠都是這麼深情。
我偏過頭，良久，才開口：「你愛我什麼？」
肖驍背靠著欄杆，屋裡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略略揚起唇角，很認真地說：「你呀，簡單，善良，還有努力。」
他的眼裡是細細碎碎的星光，耀眼而奪目。
可是，我沒你說得這麼好，因為我不夠勇敢，不夠勇敢承受你給我的愛。
我沉重地吐出一口氣，輕輕說道：「驍，我想說......」
突然，說不下去了。
「怎麼吞吞吐吐？這不像你啊。」肖驍逗趣道。
咬咬牙，我不能再這麼自私下去了，儘管可能會傷害他，但他值得更好的。
那麼，就讓我來當這個負心人吧。
「我要外派到北京了，可能會有兩三年。」我一口氣說完。
毫不意外，肖驍愣住了。
他覺得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你要離開我？」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看他。
「為什麼呀？......我們不是好好的嗎？」良好的修養讓肖驍沒有暴走。
「告訴我，為什麼？」肖驍盯著我的眼睛。
「不為什麼，公司外派而已。」我撇開他的視線。
「這麼多人，為什麼偏要是你？」肖驍依然壓抑著情緒。
「可能是我的能力強吧。」這時候了，我還能給自己的臉上貼金。
肖驍一副明顯不相信的樣子。
「這不是理由。」
在一起這麼久，他很了解我，平時出個差，就兩三天，我都會跟他抱怨很久，更何況現在是長駐異地兩三年。
肖驍就這樣一眼不眨地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要從我的眼睛裡看出點什麼。
「你已經決定了？」良久，他的聲音竟然已經喑啞了。
我垂眸，輕輕地點了點頭，「對不起。」這三個字很蒼白，透著我的難過和無力。
「你是對不起，對不起我堅持了這麼久，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我該怎麼辦？他們會讓我......」肖驍終於暴怒了，他使勁地將拳頭砸在了欄杆上。
我明白他的欲言又止，他們會安排他的生活，他們會讓他娶那個他根本不愛的聯姻對象。
「幹嘛要傷害自己。」我扯過他的手，想要看看他的手有沒有受傷。
他卻一把把我按進他的懷裡，我聽到他的胸腔里發出的嗚咽聲：
「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09
親愛的，不是我想離開你，是現實逼我離開你啊。
愛情再美好，終究抵不過現實的殘酷，終究會在現實面前折了腰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樓群的燈光逐漸明明滅滅，久到我的脖頸處只有肖驍鼻息的溫熱。
他緩緩抬起頭，聲音低啞地破碎：「你都知道了？」
我詫異地看著他，不明所以。
他用手抹了一把臉，轉身趴在欄杆上。
良久，夜色中傳來他無比悲涼的聲音：「我不是有意要瞞著你，我擔心你會有壓力。」
「我一直想要找一個合適的契機，再告訴你。」
「儘管我的家庭很富有，但它不屬於我，我只想憑自己的實力創造屬於我的成就。」
「在那個家庭的父母永遠都是那麼強勢，我選擇我想要讀的專業，不被他們允許，我不想出國，也不被他們允許，就連......我想跟我愛的人在一起，也不被允許。」
「從小到大，他們總是會自作主張安排我的人生，他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喜不喜歡。呵，在他們眼裡我到底是什麼？」
孤寂和悲傷籠罩著肖驍。
他神情落寞、無力。
他這種樣子我從來也沒有見過，所有的活力從他身上一點一點地抽去。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把手覆在他的手上。
他手指冰涼，想必心裡更是涼透了吧。
「你想走就走吧，我尊重你的選擇。我這樣的家庭什麼也不能給你帶來，只會讓你更屈辱。」
淚，無聲地落下。我的，他的。
我們彼此擁抱，想從對方身上汲取最後的溫暖，想把對方刻在骨髓里。
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為什麼這麼難？
肖驍憑著一腔孤勇，對峙過絕望，可終究難以抗衡原生家庭，難以抗衡現實。
而我以最卑微的夢，終究沒有勇氣孤身走暗巷，更不敢承受那黑夜中的嗚咽和怒吼。
我，愛你和我那麼像，就連缺口都一樣。
我們誰也不是誰的英雄，我們都無法擺脫原生家庭的束縛。
我們選擇不了出身，也選擇不了出生。隨著一聲啼哭，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你也來到了這個世界。
我的出生意味著我的身份是那麼不堪、那麼不光彩，因為我的母親是個讓人恥笑的小三，而我就是我母親自釀的苦果。
也許，我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可是，這是我能選擇的嗎？
你說我簡單、善良、努力，但我想說我不夠勇敢。
我自私地享受你對我的好，卻沒有勇氣陪你與這個世界抗衡。
我的身份就像是一個烙印，永遠洗不掉、永遠擦不掉，我自卑、我無助、我隱瞞，我以為我只要努力，我就會與眾不同，我以為只要我不提，我就會忘記這一切。
可是，我終究無力改變從出生就帶來的枷鎖。
所以，要想順台階而上，代價就是低頭。
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愛你一場。
四年里，是你教會了我心存善良，是你教會了我積極向上，是你教會了我愛情從來都不是生活的重心，是你教會了我愛人先愛自己。
離開，不是不愛，是成全。
放手，才是美好的開始。
10
離開的三年，我玩命的工作，習慣了在空寂處心無旁騖地磨礪心境。
一個人看電影，欣喜無人分享；一個人吃火鍋，美味無人共享；一個人旅遊，美景無人共賞。
那種獨在異鄉夜晚發燒不知所措的時刻我也有過，雖說無人陪伴無人關心，多少會有些落寞，但還好我都咬牙挺了過來。
但，我始終無法再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唯有以工作和學習來豐盈我貧瘠的內心。
這三年里不是不想，卻不能去想。壓抑的痛苦，只能伴著深夜的哭泣慢慢釋放。
不是沒有想過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可是卻始終走不出來，始終不能放下過去。
我始終沒有刪除他的任何信息，但也沒有再聯繫他。
此時，看著通訊錄里他的名字，我不確定他的電話號碼變了沒有，試著撥打，卻不曾想，鈴聲響起三聲，手機接通，沒有說話，呼吸聲依稀可聞。
我也沒有掛斷，就這樣聽著那邊的呼吸聲，沉重，壓抑，急促。
良久，低沉的聲音傳來，「是你嗎？」
瞬間淚崩了。
我捂著嘴，哽咽，好久才平息，我吸了一下鼻子，顫抖著開口:「能見一面嗎？」
「好。」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我把地址發給了他。
一個小時後，我們坐在街角的咖啡廳里。
「你沒有變。」還是那樣乾淨，利落的短髮，眉眼之間略帶著些許疲憊和隱忍。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身材，沒有結婚之後的油膩。
「你變了。」他微微眯著眼睛笑。
「哦？」我略一挑眉。
「更漂亮，更自信了。」他的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真誠和欣賞。
「這三年很苦吧？」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你瘦了很多。」
我輕輕地搖搖頭，工作不苦，學習不苦，苦的是每分每秒的思念。
「恨我麼？」
肖驍搖搖頭，神色黯然:「是我沒有能力給你想要的。」
良久，我抿了抿乾燥的嘴唇:「還愛我麼？」
我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還是在期待什麼，終究問出了三年來最想問的問題。
「愛。」
肖驍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眼睛裡依然是熟悉的炙熱的光。
答案昭然若揭，可我的心怎麼這麼痛。
肖驍，我也愛你。
三年從來沒有變過。
「愛她麼？」輕輕地問出口。
肖驍嘴角扯起一抹苦澀:「聯姻不過是利益的最大化，但她是無辜的，我會對她負責。」
「好好對她。」我點了點頭。
將面前的餐盒推到他面前，「嘗嘗。」
他從筷套里拿出筷子，打開餐盒蓋子，看著擺得整齊的餃子，眼睛濕潤了。
好半天才動，拿筷子的手顫抖，竟然夾不住。
他一直在抑制情緒，當把餃子放進嘴裡，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淚，大顆大顆落下來。
眼前的男人曾幾何時這樣的脆弱，被他壓抑的愛卻無處釋放。
「一定要幸福。」我低喃。
他低著頭，用手支著頭，輕聲地嗚咽。
我站起身，拿過包包，轉身快步離開了咖啡廳。
肖驍，幸福對你來說，可能很難，但我依然要祝福你。
我們都很渺小，無力改變任何，無力抗爭任何，能做到的就是接受。
肖驍，看到你很好，從此，我放下了。
雖然，還是會念念不忘，但往事不可追，人還是要往前看，做個不打攪的陌生人也挺好。
謝謝你，曾在我的生命中陪我走過一段不算短的旅程。
從此以後，不再打擾，便是我對你最好的愛。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