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文身簡史:原來「岳母刺字」是時代潮流

2023-08-13     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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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讀|文身簡史:原來「岳母刺字」是時代潮流

紋身,曾經在很多人眼中是「不良青年」的標配,而隨著潮流的發展,人們對於紋身的態度越來越包容,而很多年輕人也愛用紋身來彰顯個性與態度。

其實紋身並不是近年才流行的,紋身的前身也叫刺青,是一種古已有之的藝術創作。

「紋身」的標準寫法應是「文身」——施墨於身。中國古代,「紋」字多釋作紋理、花紋,不具備動詞詞性。

數千年前,中國人文身並非為張揚個性,先民殘傷身體,涅以顏色,只有一個目的——生存。

早期文身部族,主要分布於中國南方、東方三大文化區域:從今山東、江蘇、浙江、福建到廣東的沿海地區,荊楚一帶長江流域的湖泊區,以及西南叢林地區。

這些或沿海、或在叢林、或靠江湖而生的部族,被中原人稱為夷、越、蠻、獠。相比中原地區相對安定的農耕作業,「野蠻人」的漁獵生活,充滿變數和危險,他們要從深水中取食,同猛獸爭奪生存空間。當中原農耕者為風調雨順向社稷之神禱告時,野蠻人在皮膚上刻下花紋,裝扮成獸類的模樣,躍入大海,深入山林,同茫茫自然殊死搏鬥。

《漢書·地理志》:「文身斷髮,以避蛟龍。」

東夷、百越人的鱗片狀文身,是一種擬態行為,把自己文成蛟龍之貌,從而避免被真正的蛟龍攻擊。

《淮南子·原道訓》:「九疑之南,陸事寡而水事眾,於是民人被發文身,以像鱗蟲。」高誘註:「為蛟龍之狀,以入水,蛟龍不害也。」

在巫術盛行的時代,文身提供了強大的心理暗示,如同一件魔法戰甲,仿佛穿上它,就真的化身蛟龍,獲得征服湖海的力量。魔法加成、文身時的痛楚,以及文身後近似野獸的外形,使文身者的心理和肉體均得以進化,更成熟,更悍勇無畏。久而久之,文身甚至演化出階層區分功能,部族間的勇猛戰士、高級首領的文身,往往與常人不同。

荊楚和西南的武陵蠻、百濮、百夷、傣人、瑤人、台灣東番人,文身初衷亦大致與此相仿:圖騰崇拜,獲得勇氣、祝福和保護。經世代傳延,習以成根深不替之俗,某些部族會強制為族眾文身,身無刺青者將無法找到配偶,乃至無法在部落立足。

刺配刑法

相形之下,安穩的農耕文明顯然缺少沿海和叢林部族的文身動機。中原人文身的最早確證,是作為刑罰。

「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為劓、刵、椓、黥。」

《尚書·呂刑》載稱,黥墨之刑首創於軒轅黃帝時代。軒轅氏擊敗蚩尤,收服天下,為威懾難以馴服的蚩尤集團殘部,創立了一系列肉刑。其中刺傷犯人面部,塗墨染黑,形成永久印記的懲罰辦法,統稱為黥墨之刑。

墨刑在宋代以前,多稱黥,施刑部位,以額頭為主;宋代以降,黥、刺並稱,視犯罪情節,重罪者刺鬢髮以下、臉頰位置;稍輕者,刺額角。

《水滸傳》等小說描寫的「刺配」,肇始於五代後晉。起初為死刑的減刑,隨後應用範圍不斷擴大,到南宋孝宗淳熙年間,已有多達570條罪行適用於刺配。經常是稍觸律法,就被抓進去刺一臉。所以那時候田間地頭、勾欄瓦肆,差不多抬眼就能看見像武都頭、林教頭那樣,臉刺金印、披頭散髮的南冠客來來往往,像一面招牌似的,提醒世人「老子蹲過號子,莫挨老子」。

打開刺配大禮包,裡面包含著一份三刑套餐:脊杖、刺字、流配。先打一頓,抓住腦袋刺一臉字,然後攆走充軍、服役。一套流程,足以構成肉體精神雙重摧毀。

元代一度改刺面為刺臂,刺在胳膊、手背上,犯人的精神壓力驟然減輕,大不了夏天不穿短袖唄。到清代,又改回刺臉(旗人仍刺臂),「字方一寸五」,刺的面積還不小。至於刺字內容,漢以前無考,南北朝的法司大多言簡意賅,刺個「劫」字了事,按今天的審美,若非刺在臉上,臂膀刺個大大的「劫」字反而彰顯個性。清朝人就不考慮讓犯人耍酷了,直接刺「強盜」「竊賊」。

「你憑什麼說是我拿的!難道我臉上寫著我是小偷的嗎!」「是啊,寫著啊。」

宋朝人更務實,會把犯人發配的地址刺在臉上。

所以《水滸》好漢們臉上都是一坨字而不是一個字,寫著諸如「配江州大牢」。難怪好漢們一個個看上去頹靡不振,說起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豹子頭」,臉上更是刺得跟快遞面單似的。

黥兵制度

唐末五代,天下擾攘,烽煙四興。軍閥割據為王,拚命徵兵屯兵,無數士兵被一批批推上前線。當時士卒待遇極差,死亡率又高,軍中牴觸情緒強烈,逃兵現象普遍。

盧龍劉仁恭與後梁朱溫連年交戰,雙方逃兵問題都很嚴重。軍閥從刑罰上找到了靈感,劉仁恭搞了個人口普查,把轄境所有成年男子揪出來,統一在臉上刺下「定霸都」三個霸氣十足的大字,表示「你是我的人」,這樣相當於為境內所有能投入戰爭的成年人打上了獨家防偽碼,逃兵們再也不能謊稱「俺是外省過路的、俺不是逃兵」了。而且一定程度遏制了叛變倒戈、殺友軍領賞的「殺良冒功」事件發生。

朱溫當時也面臨同樣的問題,梁軍軍法尤其嚴酷:凡將校戰死,而部屬生還歸來者,皆斬。在後梁當兵,上頭懦弱怕死還好;最怕上頭是個不要命的愣頭青,衝鋒在前,一上陣就被人家斬落馬下,這個時候,可憐的下屬們只有三條路,第一,跟敵人拚命,戰死沙場;第二,等著回去被處決;第三,逃亡或投降。考慮到投降後基本上還是要留在前線等死,那麼實際上三條路只有一條活路,就是當逃兵。所以朱溫的逃兵問題可能比劉仁恭軍更嚴重,因此他一經獲悉黥兵之法,立即施行,他的部將朱瑾甚至用特殊的文身組建起一支特別部隊,所部將士臉頰皆文以雙雁,號稱「雁子都」。

在劉、朱二位大力推動下,該制度廣泛推廣。五代十國,當兵的不文個身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當兵的。至宋代,黥兵基本成為定製,入伍第一件事,就是在臉上刺個記號。

北宋募兵,又叫「招刺」。無論禁軍、廂軍,凡從軍者,先體檢,合格了刺面,發裝備發錢。有時候刺一回不夠,要刺兩回,《宋史》舉例說:宋仁宗天聖元年,京東西、河北、河東、淮南、陝西諸路徵兵,新兵們初試時先刺「指揮」二字,等分配的部隊番號確定後,再補刺諸如「雲翼第二十一指揮」之類。

更要命的是,當部隊調動、兵種更變,還要改刺、加刺,宋人囉嗦,左臉刺不開了刺右臉,履歷一目了然,誠是名副其實的「臉書」。

當然黥兵也未必一定刺在臉上,似乎將帥掌有決定權,比如種世衡扞禦西北,徵募羌兵,特意奏請刺新兵右手虎口,弓手則刺手臂。南宋以屯駐大軍為主力正規軍,取代北宋的禁軍廂軍,改刺面為刺手背。而「效用兵」,即上等軍士,以及武官可以免除黥刺。

文身狂熱

宋人對文身的狂熱是難以想像的,有些軍人絲毫不覺得臉上刺字有什麼不妥,除了按規制刺青,甚至會找人額外刺一些東西,最著名的當然是岳王爺那刺入肌肉,同時也刺入青史的「盡忠報國」。「面涅將軍」狄青,帶著滿臉刺字,以禁軍御龍直一介普通騎兵,積功升至樞密副使,朝班政敵笑他出身低微,譏之「斑兒」,宋仁宗也心疼他臉上帶字,叫人配藥給他擦了,狄青不肯,說做人不能忘本,這是軍人的標誌,是紀念,也是榜樣,讓黥面的戰士們看見今天的我,能有個盼頭,好努力建功。

岳飛和狄青尚算克制,呼延贊就比較瘋狂了,這位「呼家將」的領軍猛將畢生抗遼,天天把「老子要戰死沙場」掛在嘴上,他的兵器、馬鞍、盔甲,渾身上下、連嘴唇內側都文滿了「赤心殺賊」,而且文得是漢字、契丹雙語。文遍全身,猶不過癮,還要兒子們也文,幾個兒子從小跟著老爹上戰場殺人練級,磨出一身血性,那也不在話下,就在耳後文下「出門忘家為國,臨陣忘死為主」。呼延贊很滿意,可還覺得不過癮,又叫來文身師,要在老婆、僕人、奴婢的臉上文。老婆說,我又不上戰場,文這個幹啥?夫妻倆爭吵起來,呼延贊暴脾氣發作,拔劍就要砍老婆,人家慌忙來勸,哎呀,沒有讓女孩子文臉的道理,算了吧。好勸歹勸,呼延贊才同意折衷,讓老婆文在手臂上。

南宋兵部侍郎尤棐[fěi]的文身來歷尤其古怪,尤大人生在詩書門第,老爹是與陸遊、楊萬里齊名的詩人,照一般邏輯,「知書達理」的老實孩子怎麼能文身呢,但尤棐的家長行事特異,在尤棐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在他全身上下文滿了「百花鳥雀圖」。尤棐打記事起,身上就到處都是花花鳥鳥,不知道童年是何種況味。此事出自他後人所撰《萬柳溪邊舊話》,當非訛傳。

兩宋文身,不論行業、年齡、門第,乞丐僧道、販夫走卒、士庶公卿,乃至於皇家宗室。《水滸》描寫盧俊義見浪子燕青一身雪練也似白肉,專門請了高手匠人在燕青身上刺了遍體花繡。實際上許多宋人有著盧俊義一般的文身強迫症,看見白白嫩嫩的皮膚就想文,仿佛生就一幅好皮膚而不文身,是天大的浪費。

燕青跟隨盧俊義期間,多次參加賽錦體文身比賽,次次奪魁。這種比賽,可能就是由「錦體社」之類文身者組成的鬆散社團或幫會組織所舉辦。錦體社不同於行業幫會(比如鹽幫、丐幫),它更像愛好者社團,成員常舉行集體活動,一群赤膊大漢,遍體盤蛟翔鳳,招搖過市,聲勢雄壯之極。

《三朝北盟會編》記載了南宋一個叫韓之純的老兄:

「平日以浪子自名,喜嬉遊娼家,好為淫蝶之語,又刺淫戲於身膚,酒酣則示人,人為之羞而不自羞。」

該例表明,宋朝人的文身題材無遠弗屆,天知道還有什麼資料未載的奇葩文身,紋虎紋豹紋花鳥,根本不算事兒。

當然宋人文身絕非一概庸俗譁眾,像唐人刺詩文畫的儒雅例子所在多有,山西晉城一幅宋墓壁畫記錄著一場相撲比賽,畫中相撲手的背上,紋著「深秋簾幕,落日樓台」,雋永而蒼涼。這句話取自杜牧一首懷古:

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雲閒今古同。

鳥去鳥來山色里,人歌人哭水聲中。

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

惆悵無日見范蠡,參差煙樹五湖東。

夕陽殘照,憑欄調笛,分明是白衣卿相一流翩翩公子,居然出現在相撲選手的背上,大宋風流,千里明月。

元代承襲宋風,但官方開始干涉,民間文身較宋時已見式微。元末亂世,此風復昌,豪俠子弟刺青者多有,地方武裝、綠林匪幫,常以文身集攏為記,稱「花拳繡腿」。及大明立國,朱元璋頒下嚴令,禁絕民間文身,此道遂衰。明清兩季,除去「化外之族」,也就是傳統的「蠻夷」們仍在堅持祖制,史料已很少提及文身的漢人了。

文身是時間維度矛盾的藝術,對於個體,它是永恆;對於永恆,永恆只是短短的一生。幾千年來,它始終在偏見中盛放,與血肉交融。「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文身卻是受之父母的身體上,個人意志最濃烈的象徵。

以上內容節選自《神遊大唐:<酉陽雜俎>里的神奇世界》之《黥:文身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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