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的兩個小人物,因狂妄自大,結果狠狠打臉

2023-07-27     少讀紅樓

原標題:紅樓夢裡的兩個小人物,因狂妄自大,結果狠狠打臉

萬事萬物都是相對的。大家都是肉眼凡胎,誰也不是全知全能。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有自己的定位,這種定位決定了每一個人的可及的範圍和內容——所以就有一句話了,「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當然這個可及的範圍和內容也是動態的,在一定條件下是可能變化的,但是更多的時候是相對穩定的。

為什麼有時候在這些方面會出現一些偏差以至翻車的事情呢?根本原因在於,可及的範圍和內容動態變化的條件尚未成立,或者沒有完全成立,甚至根本就不存在,而行為主體的主觀認知卻覺得事情已經推進到變化的階段、自己已經擁有相關的權利和義務了——歸結就是「自我認知混亂」。

曹公那裡,可以找到這樣的例證。這樣的事情可以分為兩類,一曰回憶幻覺,二曰瞬間爆棚。

先看回憶幻覺。

焦大在客人(鳳姐、寶玉在寧國府就是客人)面前,公開發布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的大瓜資訊——說是「榮國府內出新聞」(第九十三回),其實寧國府的新聞爆出來更早。只是這焦大這「新聞故事兒」(第三十九回),卻沒能像同齡人劉姥姥那樣博得滿堂彩,反而是被「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焦大的遭遇,來自於他的一個幻覺。

當年跟著祖宗出去打仗,「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可以肯定,太爺在世時,對他一定是嘉許稱道,不絕於口。

而這個回憶就變成他大腦里一個根深蒂固的幻覺——他和老主子是一體的,「祖宗就是我,我就是祖宗」(當然他沒有這麼說)。只要門口那塊「敕造寧國府」的大匾還掛著,他就是那已身歸九泉的祖宗的化身。

其實冷靜下來,我們就可以看到,被他救了命的「祖宗」對他也僅僅是限於嘴上功夫、口頭嘉獎——不但沒有為他安排一個晚年安身立命的平台,更沒有對他的身份以及相關的角色定位做出任何實質性的調整。

但是這種嘴上功夫卻足以使他對自己在寧國府的位置認知產生根本錯誤——這種心理狀態,我們可以在茅盾大師筆下找到對應的例證:儘管已經破產,但是因為祖父「和小陳老爺的祖父有過共患難的關係」,「小陳老爺有時還叫他『通寶哥』」——也是嘴上功夫,於是老通寶靠著這虛無縹緲的「光榮的過去」,就覺得自己在村子裡是個了不得的存在。(小說《秋收》)

根深蒂固的幻覺,使焦大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對這府里的一切林林總總、樁樁件件,都擁有開展檢查,並在發現問題後對相關人員進行訓教的權力——這甚至是對祖宗的義務。他認為,只要一說「往祠堂里哭太爺去」,加上當面指斥、罵罵咧咧,立刻就會讓現在的主子們面如死灰、誠惶誠恐。

而當他高調發布完資訊,對「這些畜牲」的訓教剛剛開了個頭的時候,這些「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的人們(其實是掌握他命運的人們),立馬讓他胃口噁心了好幾天。

這個事情看來還是讓他多多少少清醒了一些。賈珍和尤氏並沒有按照鳳姐的建議「打發他遠遠的莊子上去」,但是胃口噁心了好幾天以後,「小人物」焦大雖然在寧國府「活了八九十歲」,繼續回憶著「跟著太爺捆人」的高光時刻(第一百零五回),但是再也沒有了以祖宗化身自居的鏡頭。(以上引文除專門註明外,均出自第七回)

我們再來看瞬間爆棚。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對邢夫人可謂是忠心耿耿。因此,這個「小人物」對榮國府二房當家不滿的心結,並不比她那水平低、層次差的主子差多少。

而且這個「燈」並不省油,一年到頭不幹什麼事的她,平素恐怕就對王夫人這個「侵占」她主子地位的人進行觀察琢磨,而且一下子就看到了王夫人的痛點:賈政為寶玉讀書的事著急上火,而王夫人最擔心的卻是寶玉周邊的「狐狸精」。

此時刻,賈璉無子的局面長久存在、「鳳凰蛋」的超高地位、賈蘭讀書有成的事態,使得邢夫人的不安全感與日俱增。而按照邢夫人這種小人的思維方式,解決這類問題的辦法,不是提高自己的成長能力,而是給別人挖陷阱、使絆子。

傻大姐手裡發現那個東西,讓邢夫人看到了機會。這個由頭,大機率會讓王夫人發動一次自相殘殺的活動,達到「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的效果,大幅度降低二房的成長動能,攪亂其前進路徑。

但是邢夫人可以提供線索,而不好拿出建議——否則實在太失身份,而且顯得刻意,王夫人再傻也會生疑心了。

於是平素有觀察視角的王善保家的,這會子就「走來」了,而且劈頭一句話直奔主題:「這些女孩子們,一個個倒像受了誥封似的,他們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鬧下天來,誰敢哼一聲兒。不然,就調唆姑娘們,說欺負了姑娘們了,誰還耽得起」——幾句話就激起了王夫人的共鳴,於是一場無贏家的鬧劇就此上演。

本來作為工具人,要幫助主子達到渾水摸魚的目的,到這裡也就夠了。

但是,這次輕而易舉的「成功」,讓這位「邢夫人的陪房」對自己一下子有了暴增的認知——三言兩語就忽悠了當家主母王夫人?原來我的能力這麼強悍?就此撒手豈不是浪費資源?

其實她稍微清醒一點就應該知道,別說她還有「邢夫人的陪房」這麼個不大不小的身份,即使沒有這個身份,忽悠冬烘糊塗、狹隘迂腐的王夫人,也不是什麼有難度、有技術含量的工作。這方面的「成功」並不能證明她的能力多麼強。

怎奈她不清醒。

於是就有了主動踩雷的行動——自告奮勇「太太且請養息身體要緊,這些小事只交與奴才」,精心謀劃「等到晚上園門關了的時節,內外不通風,我們竟給她們個猛不防,帶著人到各處丫頭們房裡搜尋」,擴大思維「想來誰有這個,斷不單只有這個,自然還有別的東西。那時翻出別的來,自然這個也是她的了」——這回,一定要大顯身手,讓整個賈府晃上三晃,都知道王老太太不是吃素的!

她就忘了,園子裡的幾位也不是吃素的。而且她是臨時客串,並不是帶隊人物,甚至不是原始團隊成員——而那幾位也不是吃素的。這就是要倒霉的兆頭來了。

因為一開始就被懷疑是那個東西的主人,鳳姐實際上對王夫人的愚蠢決策並不感冒,因此在主持這次活動時,很多地方採取了迷離馬虎的辦法。但是鳳姐對王善保家的這次上躥下跳、異常活躍的做派,可以說是厭中有疑、疑中有厭、厭疑交加。於是到了「王善保的外孫女兒」這裡,鳳姐不再迷離馬虎,而是「留神看他搜檢」,手下人周瑞家的也很給力,司棋一下子就翻車了——我們可以設想,如果不是外婆這麼積極主動、情緒亢奮,司棋或許可能逃過這一劫的。

這個橋段,大家比較津津樂道的是「王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掌」,也包括「晴雯挽著頭髮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至於「在入畫箱中尋出一大包金銀錁子來」就已經是花絮了。

實際上,比起被探春胖揍,王善保家的這次面臨的最大危機是在另外一個橋段——只不過這個危機沒有爆發,便宜她了!

在瀟湘館,「從紫鵑房中抄出兩副寶玉常換下來的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披帶,兩個荷包並扇套,套內有扇子。打開看時皆是寶玉往年往日手內曾拿過的」,這個時候她「自為得了意」。

得什麼意了?當然,這裡有可能確實符合王夫人抄檢大觀園的目的之一(詳見拙作《抄檢大觀園:這一場無贏家的鬧劇,是如何發生的?》),但是僅僅是這些東西,又能說明什麼問題?要知道,比這些嚴重得多的「當眾喂酒」賈母都給圓了場,「誤說酒令」寶釵都做了冷處理,即便是王夫人在這裡恐怕也沒什麼可說,你「邢夫人的陪房」算個什麼,還「遂忙請鳳姐過來驗視」?

她應該自認走運,幸虧黛玉淡泊、紫鵑穩健,事情沒有叨登大發——換上探春、晴雯試試?一旦鬧將起來,到了賈母那裡,最後的結局大機率是:老祖宗的巴掌固然不好往邢夫人、王夫人臉上打,但是板子完全可以噼里啪啦往她的屁股上揍——這連「替罪羊」都算不上,就是「專打不長眼的」而已。

可以想像,鳳姐笑道「這也不算什麼罕事,撂下再往別處去是正經」的時候,心中不免暗罵「心內沒成算的」「糊塗東西,也不睜開眼瞧瞧!」(第三十三回)——這本來是兩回書里的話,可是放在一起竟是那麼合適!(以上除另行註明外,均出自第七十四回)

人非聖賢,皆有錯失,這也是正常。但是問題在於,在什麼山上唱什麼歌,有多少水和多少泥。日常生活中我們要努力保持最大限度的頭腦清醒,遇事不要沉溺幻想,也不要頭腦發熱,提防自我認知混亂,警惕角色定位錯位,進而防止「賽道」偏差。這樣,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少受損失——曹公行文不易,我等切要珍惜。

作者:風雨秋窗,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c3bee38ae22e7393e0b4e9f44f9bbff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