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人民日報】;
大海,一望無際,清澈如鏡,令人神往。
然而,深海的水下世界,並不浪漫,漆黑,寒冷,未知的危險會隨時到來。對於南部戰區海軍某支隊潛水員來說,這裡就是他們的戰場。
這是屬於勇者的事業。該支隊潛水員常年擔負海上搜救、應急拖帶、沉物打撈、搶險救災等使命。組建70多年來,面對風險係數大、技術要求高的防險救生「水下戰場」,他們在戰鬥中成長、在任務中錘鍊,用一次次迅疾出動、一次次無畏衝鋒,圓滿完成多項急難險重任務。
海天之間,鐫刻著他們向險而行的身影;奔涌的浪花,見證著他們為救命敢拚命的誓言。
每一名潛水員,都會義無反顧、勇下「頭水」
清晨,金色的陽光灑在慢慢盪開的波浪上,海邊的軍港碼頭顯得格外寬闊綿長。支隊原潛水員、一等功臣劉志友挺立船艏。這名68歲的老兵難掩激動,向新一代防救官兵講述起40多年前的難忘情景——
那天上午,某型試驗飛彈拖著長長的尾巴砸向海面,憑空激起一個巨大水柱。
劉志友所在的遠洋打撈救生船,主要擔負打撈回收數據艙的任務。「必須做到萬無一失,絕不能影響整個試驗。」劉志友和戰友們毅然登上直升機,飛抵目標。隨著直升機高度不斷降低,劉志友發現了隨著海浪起伏的數據艙。
懸停,索降,頭頂螺旋槳攪動、腳下海浪呼嘯,劉志友感覺自己在空中搖搖欲墜。劉志友在水文數據不全的情況下跳入海中,將自己與數據艙死死綁在一起,用時5分20秒完成打撈任務,榮立一等功。
海上作業,海況、暗流等因素不停變化,下潛窗口期不確定性大。第一個入水執行任務,被潛水員們稱為下「頭水」,意味著他們需要面對未知風險和挑戰。
「不同年代,相同選擇。我們每一名潛水員,都會義無反顧、勇下『頭水』。」劉志友堅定地說。
當故事中的一等功臣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一級軍士長、一級潛水員周永生感覺自己又回到了新兵時代。
「我入伍的時候,劉班長剛剛退伍,我就睡在劉班長睡過的鋪上。」周永生走到樓前,指向自己當年新兵住過的宿舍。
從畢業分配到中隊,周永生已在這座營區戰鬥了整整30年,見證了一茬一茬的潛水員從碼頭潛向深海大洋。
儘管嫻熟的技術、科學的方案已經可以規避絕大部分的水下風險,但對周永生來說,他們從事的仍然是最危險的工作之一。
有的戰友被水下斷層的暗流吹出近百米遠,上面3個人都拉不住信號繩;有的戰友供氣管被礁石割裂,漏氣點發出「嘶嘶」響聲……據統計,僅一次常規深度水下作業的安全風險就超過200項。周永生說,「無論多麼經驗豐富、身體強健的潛水員,在大海面前都像個孩子。」
一次打撈彈體任務,水下作業的潛水員在上浮時突遇供氣管絞纏險情,供氣中斷。穿著近100公斤裝具的潛水員被困水下,情況危急。
按照任務流程,潛水員下水需要通過特殊裝置運送。但心急如焚的周永生等不得這些,自己快一秒,戰友生存的希望就多一分。他憑著豐富的潛水經驗,備好氣瓶後直接一個猛子扎入水中,快速下潛到了幾十米深度。他拚命加快手上的動作,解除絞纏,護送戰友出水。
拚命是為了救命。每一次下潛,潛水員們都有可能到達一個人類從未踏足的地方。險情總與惡劣的海況、未知的水域相伴。面對風險,周永生和他的戰友們總會主動請纓第一個入水執行任務。
潛得越深,完成任務的底氣就越足
「平戰一致,即刻馳援。」作為潛水員,必須時刻做好接受大海的洗禮。
一次,該支隊二級軍士長袁盛國執行打撈任務。他第一個入水,觀察環境、調整姿態、按預定潛區分散作業……然而直到最後一個潛區,目標還不見蹤影。不甘和焦急,一起湧上袁盛國的心頭。
突然,一個被淤泥覆蓋、裸露面積僅有桌球大的金屬物體闖入袁盛國的視線。直覺告訴他,那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目標。
調整呼吸,向目標靠近,可袁盛國卻感到吸氣阻力變大。長時間的專注作業,讓他沒有注意到氣瓶的氣壓已飆紅。再繼續作業,極有可能因供氣不足而葬身大海。
是標記位置、立刻上浮,還是突破極限、繼續打撈?
袁盛國沒有一絲猶豫,向戰友打出手語信號:「我已找到目標,開始實施打撈。」
捕獲目標,請示上浮!袁盛國拉緊維繫生命的信號繩,屏住最後一口氣,疾速上浮。水壓的快速變化刺得他胸口劇痛,袁盛國只能死死銜住咬嘴。
重回水面,袁盛國拔掉面罩,猛吸一口氣,用盡力氣向著岸邊揮了揮緊攥著目標物的拳頭,戰友們的歡呼聲隨之響起。
儘管深知其中的風險,潛得再深一點,依然是潛水員們不變的追求。
2010年9月6日,一個紀錄被載入中國深潛史冊。
潛水員李剛和3位戰友歷時19天完成模擬480米飽和潛水實驗——新的亞洲紀錄由此誕生。
飽和潛水,是一種使人直接暴露在高壓環境下,長時間、大深度工作的潛水作業方式,廣泛應用於失事潛艇救援、海底施工作業、水下資源勘探、海洋科學考察等領域。
「飽和潛水的深度決定著救援深度,是防險救生鏈條上最末端環節。」在超過120米的深度進行潛水作業,潛水員往往在水下只工作幾十分鐘,就需要數個小時的減壓上浮時間,上岸後仍需要在減壓艙待上數個小時。李剛說:「這樣既嚴重影響救援效率,又無形中加大了潛水員在水下面臨的風險。」
飽和潛水成為解決這個難題的有效方案:潛水員進入一個主要由生活艙、潛水鐘以及各種管路組成的複雜設施中,使加壓艙中壓力和目標深度水壓相同。待人體中混合氣體達到飽和,再通過潛水鐘將潛水員轉運到水下作業區域。結束作業後,他們再回到母船上的生活艙休息。
李剛仍記得那終生難忘的19天。當加壓到模擬400米深度時,自己渾身無力,連說話都成為一種負擔,只能通過手勢交流。
「潛得越深,完成任務的底氣就越足。」李剛說,該支隊每年組織大深度潛水訓練、連續多年組織飽和潛水訓練,「無論科技如何發展,潛水員頑強的意志永遠不可替代」。
始終為更艱難的救援做好準備
「潛航深海的某型潛艇突發險情,『坐沉』海底,與外界失去聯繫。」領受救援任務的該支隊多艘救生船和拖船快速前出,前往疑似事發海域。前不久,支隊聯合潛艇、航空兵部隊以及軍隊醫療單位,展開了一場複雜條件下的立體搜救演練。
這次演練,「失事」潛艇並未釋放失事浮標。潛艇在什麼位置、在水下是什麼狀態等,都要自主搜情、自主判情。在海空力量協同配合下,編隊成功定位「坐沉」潛艇,該支隊潛水員迅速穿戴裝具潛入水中,使用新型裝備,使「坐沉」潛艇成功上浮。
「險情不會預設場景,我們始終要為更艱難的救援做好準備。」該支隊領導介紹,演練中,他們向著更加貼近實戰的目標摔打磨礪部隊,突出險難課目訓練,進一步強化了官兵分析形勢、謀劃救援、處置情況等應急救援能力,多項新戰法訓法得以檢驗。
自1952年從幾套老式潛水裝具、一條漁船起家,支隊潛水員們見證了救援理念、訓練模式、裝備裝具等發生的巨大變化。
2017年,一場大深度打撈攻堅戰在南海深處打響,4名資深潛水員交替下水,多次接力作業,終於讓大型沉物浮出水面。任務中,潛水員們打破某型潛水裝具水下作業深度紀錄,為後續類似任務提供了模板。
2023年,某重型遙控潛器開展極限深度邊界試驗。隨著最後一個數據達到驗收要求,主操縱員完成全部作業試驗,人民海軍在深海作業領域具備了全新手段。
近年來,該支隊陸續接裝多型救援平台、多種救援裝備,新質力量的投入使用使得救援樣式發生了很大改變,作業深度有了極大拓展。
今年5月,在該支隊碼頭舉行的軍營開放日活動中,新質救援裝備展區人頭攢動。
人群中,一位老者走到一台重型遙控潛器前,望著橙黃色的裝備出神。陽光下,他胸前的軍功章熠熠生輝,殘缺的左手格外引人注目。這位矍鑠的老人,是該支隊一等功臣邱步軍。
1993年5月,水下機器人載人訓練現場,水下機器人即將入水時,滑車制動突然失靈,十幾噸重的設備帶著鏈條飛速下滑,發出巨響。霎時間邱步軍下意識地伸手死死抓住了一根鏈條,顧不上左手鑽心的疼,邱步軍和戰友合力將裝備提升到碼頭,我國第一台水下機器人完好無損,而邱步軍的4根手指卻從根部被截斷。
看到眼前的新式裝備,邱步軍動情地說,「有了更先進的裝備,更科學的訓練方法,『深海尖兵』一定能潛得更深更遠。」
(符明凱參與采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