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寫網文？

文 | 王梓輝

作為一名網絡作家，「愛潛水的烏賊」（後簡稱「烏賊」）和他的很多同行一樣，長期身居人後，不善言辭。但是有些時候他也需要頻繁地與外界互動——雖然更多是通過網絡的方式。去年9月，他被選為了四川省網絡作協主席，即便這樣，生活的節奏也沒有受到大的影響， 「最大的變化可能就是每年要多開兩次會」。剩下的時間，他依然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書房裡寫作。

但是如果你與他討論創作，他的話就會變多起來。當被問及如何讓網文保持生命力時，他的回答已頗有「領導」范兒，「第一，你要理解現在的年輕人；第二，不管網文、漫畫、動漫還是視頻，我覺得這些都是文藝的一部分，大家要廣泛碰撞，吸收彼此的一些精華，網文這一塊以後可能會更多地體現時代潮流。」

「我上我也行」

烏賊最近一次在寫作時出現「很嗨」的狀態是在去年年底，那時他正在創作的小說《詭秘之主》情節發展到了關鍵時刻，主角被逼到了絕境，和反派有一場決定命運的對手戲。

對峙的結果當然是主角有驚無險地脫身而出，但構思這種情節的時候，他的思緒會忍不住飄飛出去，像是一片在風中飛舞的葉子，圍繞著情節這棵大樹，飄到很遠的地方，想出很多有趣的東西，然後慢慢地收斂回來。「這其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過程」，烏賊一邊說，一邊臉上還帶著有些靦腆但暗藏自得的笑容——這是一個理工科宅男的招牌表情。

在現實世界裡，他是一個名叫袁野的普通人；而在網絡里，他以「愛潛水的烏賊」為名發表作品，是國內網文平台閱文集團的「白金作家」，很受讀者歡迎。他最新的作品《詭秘之主》在起點中文網上打破了多項閱讀記錄，是僅有的5本獲得閱文榮耀5星的作品之一，僅起點中文網上就有超過200萬條評論，是迄今為止評論數最多的男頻作品。日前剛剛發布的「2019中國原創文學風雲榜」，一個完全由讀者投出的全年月票累計榜單中，《詭秘之主》依然領跑。

愛潛水的烏賊作品《詭秘之主》

烏賊的同行宅豬向我總結，網文作家裡，有的人是剛入行一兩年一下就起來的，而有的人則是靠努力慢慢爬起來。這麼看，烏賊顯然屬於前者。其第一部作品《滅運圖錄》就受到了作家馬伯庸的關注，馬伯庸稱這部作品「前期十分一般，中期雖故事精彩但仍未脫窠臼」，但到了後期，「幡然一變，大氣磅礴。」

能在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中取得這樣的成績並不容易，尤其考慮到他「理科生」的身份。上學的時候，烏賊就是理科成績比文科好，考上四川大學後，就很自然地選擇了當時正在興起的計算機專業。

但很可惜的是，烏賊是一個「非典型理科生」，從小到大，最讓他著迷的不是天文奧數或代碼編程，而是看小說。他說，從小他就喜歡看各類型的小說，尤其是那種「故事性更強，更好玩、更有趣的小說」。他印象最深的是，初一的時候，他在同學家讀到了《福爾摩斯全集》的其中一冊，立刻被迷住了，就決定要把全集買齊。當時他每天的零花錢是5毛，而那套書要50塊錢，最終他攢了整整一年，終於買回了那套《福爾摩斯全集》。

作家「愛潛水的烏賊」

大學時，烏賊照樣把大量時間花在了小說上，那時他已經看完了租書店裡的武俠小說，開始看起了網絡小說。就這樣悠閒自在地過完了四年，烏賊沒有選擇去網際網路公司賺大錢，因為「覺得去編程太累太苦了」，反而到出版社裡干起了圖書編輯的活。

在出版社，烏賊負責理工科教材和論文專著，基本上就是應對每年的開學季，等學校都開學了，他就變得很清閒。人一閒下來就會不安分，閒著閒著，他的腦子裡也會積攢很多想法。2011年年初的時候，烏賊當時正在看的一本網絡小說「爛尾」了，覺得很多東西沒被滿足，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就想自己去試著動手彌補遺憾。他開始去構思一些情節，然後把這些片段記錄下來，再嘗試把它們串起來。這樣寫了寫，他發覺原來自己真的可以做到「我上我也行」。

與烏賊的一舉成名不同，宅豬的寫作之路略顯坎坷，他自稱「毅力比天賦重要」。2008年從安徽大學畢業後，宅豬一邊從事銷售工作，一邊寫網文。在領到真正意義上的第一筆稿費之前，宅豬甚至度過了顆粒無收的十幾個月。

2013年，結束了在江蘇徐州的銷售工作，他帶著懷孕的妻子回到安徽農村老家。因為家裡沒有安裝網線，宅豬需要在每天的創作完成之後，跑到二里地外的一個網吧上傳內容。每天如此，風雨無阻，這種狀態持續了一年。最終，用十年時間換來了從小白到白金作家的進階。

「我手寫我心」

成名的過程除了與毅力與天賦有關，也與網絡文學的創作特點密不可分。

在創作上，愛潛水的烏賊的風格也可以被歸納到「理工科直男」這一類別中。在這一點上，他和自己的前輩劉慈欣頗有相似之處。除了在感情描寫上的相對直接外，他的創作流程也相對嚴謹。烏賊說，他在創作一本書之前，會先定下來這本書的價值內核，再根據這個價值內核來設定這本書的結構，「我需要用一個什麼樣的結構來講這個故事？我需要每一步有什麼樣的結構？最後串聯起來是什麼樣的結構？」

他在文學創作上的價值觀也很「接地氣」。他自己總結說：「我覺得我的文學觀和文學價值，就是傳遞我自己的一些理念和想法。」他第一本書的內核是「叩問本心」，第二本是「人類對未知的探索、對真理的堅持」，第三本是「寄託武俠情懷、表達對自由的堅持」。聽上去都是些正能量的大道理，但烏賊能夠用他自己的表達讓讀者接受這些道理。

這種樸素的創作理念適用於絕大多數的網絡文學。宅豬也說，他想表達的觀點其實也是大眾的觀點。不同於其他網絡作家，宅豬還有一點「專業優勢」。他學社會學出身，看了很多中外社會學著作，會嘗試從人的底層情感需求出發來探尋創作路徑，「比如說愛國，將士在守邊關的時候戰死，手足情深，同袍之誼，這些東西都是大眾的情感。」宅豬對我總結，大眾文就是主流價值觀，是大家都需要的情感，比如說愛情是一個大家都需要的情感，家庭、財產、個人安全還有自我實現，這也是大家都需要的。

作家宅豬

「所以你就按照這些基礎的情感需求來寫的話，它是一個大眾需要，大眾都不會排斥的東西。你另闢蹊徑，寫一些小眾的，這樣也行，也有很多讀者在看，但是對大眾來說就不太適合了」，宅豬說。

在內核幾無差別的情況下，網絡文學比拼的就是兩樣東西：情節是否吸引人以及描寫是否有可信度。

大多數脫穎而出的網文作品都在這兩方面獲得了讀者認可。在第二部作品《奧術神座》中，烏賊描述了一個科學與魔法相結合的奇異世界，主人公通過對科學的探索和正義的堅持創造了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因為有別於傳統「打怪升級」的套路，這部作品讓他開始在網文世界裡嶄露頭角，他的名字開始出現在起點中文網的點擊榜和推薦榜前列。

從那之後，烏賊每一步作品都在變換風格與主題，從東方玄幻到西方魔法再到現代都市，也因為這種拒絕重複，他逐漸成為了這兩年最炙手可熱的網文作家，這讓他對自己的創作理念在表達自我之外有了更高一點的追求。

一方面，他追求創作要源於現實，在最新的以西方工業革命時代為背景的小說中，他參考了《英國現代經濟史》《劍橋歐洲經濟史》《劍橋歐洲城鎮史》《中產階級家庭生活研究》等專業書籍，「因為只有現實才能給我們提供最真實的細節、最豐滿的人物」

另一方面，他也想超越現實，這裡的「超越現實」不是要表現出魯迅那樣的深刻性，烏賊具體解釋說，因為大家現在的生活節奏很快，壓力也很大，如果他們一味再給讀者呈現一些比較深刻的、有壓力的東西，他覺得也不是太好。「我們基於現實，再超越現實，給大家放飛想像力，讓他們有更好的心情，讓他們能夠看見未來的光，以更加好的態度去面對未來，我覺得也是挺好的一件事。」

依附網絡，永遠追隨年輕人

這種看上去「缺乏深度」的觀點在某種程度上也讓網絡文學在文學評價體系里難以得到更高的位置。文學批評家南帆就曾批評道，「儘管巧妙的懸念設置令人慾罷不能，奇幻的場面一個接一個拋出來，但是，這些眼花繚亂的故事與讀者的生活沒有內在的精神銜接。」

但烏賊不會為這種有些「脫離人民群眾」的意見所左右。他當然不是不在乎故事與讀者間的精神聯繫，但他有他的想法。他說：「我們不能排斥『爽文』，人這一生追求的東西也就那麼多；我們希望在這個『爽』的內涵下，我們能夠給它增加一些真實感，一些生活的體驗、矛盾，再給它賦予一些情感和情感上的沉澱，最後一層才是一些思想、一些表達。」

宅豬甚至拿四大名著作比較。在他看來，《水滸傳》表達的是「替天行道，行俠仗義」的情感需求，《三國演義》表達的是忠君愛國與智斗的那一套東西，《紅樓夢》其實就是基礎的愛情需求。「能流傳下來的話，這些書都是基礎情感需求表達非常充足的一些書，在當時來說，它們就是網絡文學。」

在某種程度上說，相比曲高和寡的所謂「嚴肅文學」，這些網文作者反而更能感受到年輕人的生活與變化。烏賊說他會關注讀者的變化，畢竟他的作品會通過閱文集團旗下的幾款App傳遞給他的讀者。現在的閱讀產品都變得越來越「智能」，作者甚至可以在更新完一章後實時看到讀者評論——某種意義上，這就是文字世界裡的「彈幕」。

判斷讀者反饋更直接的方式是打賞。烏賊的第一本書《滅運圖錄》於2011年上架到起點中文網，283萬字，寫了兩年多，平均下來，每個月的稿費和打賞收入在六七千。「讀者喜歡的作品，你收到的打賞就多，這是對作品最直接的